第120章
“芍药?”
何年怔愣了一会,“徐妈妈,帐顶悬着的鎏金镂空药玉球里,装着的也是我送的芍药吗?”
徐妈妈点了点头,“是,少夫人还送了老夫人,一个拿在手里的薰笼球,老夫人爱不释手,也日日装在袖笼里...”
“先收起来吧...”何年站起身,去解帐顶上的药玉球,“徐妈妈,所有沾有芍药香的东西,都先收起来...”
“秋娘是觉得芍药香有问题?”
剔红暖笼罩着錾花铜炉,兽金炭在云母片上绽开幽蓝火舌。
李信业眉骨压成峭壁,阴影漫过眼窝形成深谷。
“我不知道...”
女娘抬眸望向他,碎金般的光斑掠过她微蹙的眉峰,她眼里都是歉疚。
“李信业,薛医工说母亲第一口吐得是淤血,后面吐得是鲜血,意味着毒物在她身体里潜伏许久,现在已经伤及心脉了,才会吐出粉色的沫状血。可母亲的饮食起居,我一直密切盯着,她毒发的时间却提前了,母亲长久喜欢的又只有芍药香...或许芍药有问题,但应该不只芍药有问题...”
何年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老夫人屋里四处查看。
老夫人生活简朴,屋里摆件不多。
不同于京城贵妇的寝房内,讲究空间隔断,形成重叠遮掩的私密性,往往云母折屏后置碧纱橱,室内布局一波三折,有曲屏深幔之感...
老夫人在广袤无际的北境呆惯了,习惯高远阔达,室内布局也是两间房打通,形成宽阔书明亮的内房和外间。
何年环顾四周,外间正墙悬《莲花座药师佛说法图》缂丝挂轴,下设紫檀翘头供案,摆定窑白釉净瓶、汝窑天青釉香炉。
东西两侧列四把黑漆嵌云母圈椅,椅垫绣五蝠捧寿纹,配同款脚踏。
何年宛若猎犬一般四处嗅嗅,诚如徐妈妈所言,老夫人不爱用香,外间香炉里燃烧的,也只是寻常寺庙会用的戒定真香。
而内房就更简单了,架子床上悬佛青色纱帐,旁边是一方照台,螺钿黑漆妆匣开着一半,露出犀角梳,和几瓶日常用的香膏。
何年自从答应李信业,照管老夫人日常生活,提防有人下毒后,老夫人过去的香膏都已经尽数扔了,这些香膏都是何年遣兰薰制作的。
何年拿在鼻子边嗅了嗅,都是寻常花脂香膏,因老夫人喜爱芍药缘故,兰薰特意在香膏里添置了芍药香。
芍药香是她和兰薰共同想出来的,参考了《陈氏香谱》,取重瓣芍药花瓣2斤,白蜂蜡4两,冷榨山茶油1盏,配合龙脑粉半钱,初酿米酒3合...
其中芍药花瓣最好选赤芍,须在卯时带露采摘,然后铺于竹筛,阴晾半日褪去露水,装入青瓷瓮进行花露萃取。青瓷瓮底垫浸透山茶油的棉纸,层层叠铺花瓣,每日午时翻动花瓣,七日后浸透山茶油的棉纸,就变成了浸透芍药精油的‘香脂棉’。
香脂棉隔水蒸制,下置琉璃碗接凝露,等到脂与花露分层后,就完成了香脂提纯的过程。
将蜂蜡碎屑入铜釜,文火融至半液态,调入芍药香脂、龙脑粉,搅拌如淡绯色玉髓,就可以倒入模具定型。
这样一瓶芍药香膏,加入香薰或面脂中都可以用。
何年可以确定,这个古法方子是没有问题的。
可芍药香膏无毒,那老夫人到底所中何毒?又是从哪里摄入的呢?
何年百思不得其解,正揉着眉心犯愁,承影气喘吁吁的跑来,“将军,夫人...”
承影是稳重的性子,何年本能觉得是有急事,慌忙掀帘子往外走,李信业也立刻撂下盛药用的鹤影匜,跟了上来。
“夫人,狸奴让卑职传话说...说这盘棋,将军要用老夫人献祭吗?”
何年瞳孔倏地收缩,手中香膏掉在了地上。
她没想到,老夫人的毒,居然是狸奴下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
“晚饭的时候,他问老夫人身体如何?还说,如果老夫人身体不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否则晚了,老夫人就该药石无医了。看守他的暗卫,以为他是信口雌黄,结果刚刚听说老夫人不行了,那暗卫这才禀告卑职...”
何年心中一阵恶寒,“带他过来!”
半柱香的功夫,狸奴被带了进来。
“夫人”,他唇角天生微翘,尾音拖得绵软,“是不是很后悔,没有与我合作?”
他这几日不好过,明显瘦了很多,更显得衣袍宽大,宛若稚童穿了成人衣服,不伦不类。
那腔调却散财童子一般,甜丝丝的,“我还是先救老夫人吧,我还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夫人会立马想到我呢...”
他走进内间,对着薛医工道,“给我备下银针,你们都退出去,好了我会叫你们!”
薛医工狐疑的望着李信业。
李信业还在犹豫间,何年道,“让他试试吧,母亲拖不起了...”
几个人等在外间,不一会,狸奴就走了出来,声音蜜糖浸过一般。
“将军,我只是暂时缓解了老夫人身上的毒,若是想要彻底根除,将军就不能像现在这般待客了!”
李信业背在身后的五指骤然收紧,挤出短促冷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狸奴眼睛亮极了,“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怕将军不舍得给…”
第94章
◎图谋什么◎
“为了母亲我自是舍得,只怕你无命消受!”
李信业眉峰如刃,说话时语气平淡,可微垂的眼睫都带着锋芒。
狸奴吃吃笑了,“将军放心,奴这条贱命,可是硬得很!”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交谈间嘴角挑着笑,梨涡浅浅一现,端的是纯良无害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免卸下三分心防。
“将军”,他凑近道,“其实我们真不该闹成这样的,将军在京城名声不显,可在北境和北粱,谁人不敬佩将军神勇?”
“我知道将军被庆帝骗回京城,一心只想回北境。可我们三皇子进京议亲,这乃是利国利民,有益两国的大好事,将军怎能为了一己私怨,置黎明百姓于不顾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必绕弯子!”李信业唇角绷成一道冷硬的线,声音也冷冰冰的。
狸奴轻笑道,“奴的诉求一直很清楚,从上次到现在,都只有一件:请将军促成两国议亲,确保三皇子求亲顺利。”
“北粱的国书已送到庆帝面前,北粱的使团不日就到达京城。万寿宴上,我们三皇子会出面庆贺大宁天子寿诞,到时会求娶大宁公主为妻,两国达成姻亲之好。只要将军极力促成此事,而不是横加阻挠,事成之后,奴立刻给老夫人解毒。”
狸奴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几日,奴会每日为老夫人针灸,确保老夫人心脉平稳,不至于有性命之攸。”
他软糯的语气里,半含着威胁,*“若是三皇子那里遇到不顺心的事,奴只怕老夫人,要为将军无谓的仇恨送命了!”
“你想要将军如何促成此事?”何年笑吟吟道,“你也说了,这是有利两国邦交的好事,若是两国达成姻亲之好,将军也不必去北境了...”
何年看向李信业道,“将军到时就能留在京城,日日陪着我了!”
李信业不置可否。
狸奴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听到女娘接着道,“只是,我日后该叫你狸奴,还是王行止呢?”
何年慢悠悠的打量着他,啧啧两声,“也不知王宴舟若是知道,他有一个给北粱当走狗的堂弟,心里该作何感想?”
狸奴脸色微变,“奴不知夫人说什么。”
“王行止,算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你的两个堂姐,都嫁入沈家为妻,正是看在两个嫂嫂待我不错的情分上,我才格外优待你!”
王家上辈同沈家一样分成两脉。长兄王伯衍在京城为官,次弟王仲清负责经营王家的产业。
王伯衍育有三子一女。
先帝在位期间,长子王韶安从事监察御史一职。次子王韶光是北境的经略安抚副使。三女儿王韶仪,嫁于鸿胪寺少卿刘知合为妻。最小的儿子王韶德供职谏议院。
王韶安唯一的女儿嫁入沈家,就是沈初照的长嫂。王韶光的两个儿子王景行和王行止,一个惨死一个现在看来,是做了北粱暗探的狸奴。
王韶光在北境罹难后,王韶安奉旨去北境收尸,却身死异处。
妹妹王韶仪深受打击,很早就病故了。
最小的弟弟王韶德辞官去了广陵,办了家广纳寒门的‘开颜书院’。而他的女儿王宴雨,就是沈初照的二嫂嫂。儿子王宴舟,幼时也是沈初照的玩伴。
“我最初怀疑你的身份,就是因为鸿胪寺少卿刘知合和小妾欢好时,死在了床上。而在此之前,刘知合曾鞭笞过赛风,这让我意识到你与赛风,许是和王家有关系,与刘知合的死脱不了干系。”
“最近,我找到了刘家过去的下人,听说了一件事,更加认定你就是王行止”,何年目光笃定道,“刘知合的夫人,你的那个姑姑,她并不是病故的,而是被虐待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