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只是,这等内宅私密的事情,我两个嫂嫂尚且不知,你却能知晓...可见,你一直关注着王家的消息。毒死刘知合与小妾,恐怕是为你姑姑报仇吧?”
“你既然已经回到京城,王家如今虽然不如从前,但在江南的生意场上依然说一不二。江南十三州的绸缎漕运,六成要经王家的手。至于你的叔叔王韶德,虽然辞官归隐,可名下办得‘开颜书院’,十年间出了二十七位进士,培养了无数当朝寒门清流,正是因此,即便王家不涉足<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却人脉不绝...”
“你的叔叔若是知道哥哥尚有一子存世,定然会好生照顾你。你又何必为普荣达这样的人卖命?你难道忘记了,你的父亲和伯父,都是死于北粱人之手,你的哥哥也惨死北粱麾下吗?”
何年本来还以为他沦为暗探,恐怕是受了北粱威胁和蒙骗,如今看来,他居然是心甘情愿。
“我当然忘不了...”
王行止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清越如碎玉,却在空荡的外间,撞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我回到王家又如何?我认祖归宗又如何?”
他笑得眼角泛起泪光。
“王家当年遭此重创,我叔叔难道不知道内情?他若是全然不知,为何庆帝上位后,王家生意要全部撤出北方?”
“可他知道又能如何?辞官归隐,不与朝廷同流合污,不给仇人卖命...但开办书院,还不是为狗皇帝培养人才?还不是靠着皇权姑息才能活命?”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竟是笑弯了腰,单薄的双肩也不住颤抖,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你说我为仇人卖命当走狗,你看看我的叔叔,他还不是为狗皇帝卖命当走狗?”
“还有你,李信业...”他指着李信业,满脸都是鄙夷,“什么堂堂北境狼王,还不是在庆帝脚底下乖乖当只看门狗?你们又比我高贵多少?”
几缕青丝,垂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笑声戛然而止,嘴角那抹诡异如淬毒的蛇。
“沈初照,你不要再废话连篇了!若不是受你蒙骗,我何曾会败落至此!但没关系,你知晓我的身份又如何?我抵死不认,你又能奈我如何?”
“王行止死了,我是南风倌的狸奴!北粱安插在京城的暗探,三皇子的亲信。我花了这么多年才取得他的信任,你们休想坏我大事!”
他转而看向李信业,“将军,你没得选,只有按我说的做,你才能保住老夫人的命!听闻将军孝顺,那就请将军在万寿宴上,泣陈‘北境儿郎十户九空’,以不忍见北境兵戈相向为由,上表庆帝,带头劝他同意两国议亲吧!”
他说完转身离去。
何年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他这是创伤应激后的反社会人格吧?”
李信业不解道,“秋娘说什么?”
“没什么..”何年摆了摆手。
“将军,既然知道毒是狸奴下的,那将军去彻查狸奴关押前接触过的所有人事,特别是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
"我去查验老夫人施针的穴位,看看狸奴施针后,是否在血脉流经处留下痕迹。”
何年回到内间,薛医工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老夫人。
“薛医工,能看到他刚刚施针的位置吗?”
薛医工摇了摇头,“男女大防,老朽只检查了老夫人的手部,看到内关穴有针灸后的痕迹,其他地方老朽不便查看...”
“银针扎在内关穴,有何功效?”
“禀夫人,内观主风热,失志,心痛,目赤,恐怕是用来调节心率的,但仅凭此一条,老朽猜不出是解何毒?”
“一个穴位猜不出,多找几个就能确定了。就算不能确定,至少我们可以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下次就能自行为老夫人缓解毒症!”
“薛医工,你叫徐妈妈进来同我一起检查,我们先确定大致部位,等到下次他施针后,我再确认一下!”
何年放下纱帐,开始解掉老夫人身上的衣裳。
“母亲,事急从权,儿媳只能冒犯母亲了!”
何年将老夫人脱了个干净。
等到徐妈妈进来后,她们一个掌灯,一个趴在老夫人身上,一处不错的找寻着。
“徐妈妈...”何年不解道,“母亲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红点?像是什么东西叮咬所致...”
她本来以为针眼会留下红痕,应该很容易辨别的,却发现母亲身上有许多细小的红斑。
“禀少夫人,这恐怕是虱虫叮咬留下的...”
徐妈妈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要说,都要怪奴婢,不知怎么头上染了虱子,结果传给了老夫人...”
“虱子?”何年满脸诧异,“怎么会有虱子?”
“奴婢也不知道啊,燂汤请浴,高温湔衣,腊月曝裘,奴婢没一处偷懒的,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今年居然过冬就染上了!”
徐妈妈提及此事,也觉委屈。
何年咬着唇,“母亲抹过什么药吗?”
徐妈妈迟疑着,不肯说话。
何年不满道,“母亲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妈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妈妈涨红了脸,“老夫人说夫人纵然体贴,可若是因为虱虫找夫人配药,实在是开不了口,还怕惹来夫人院里侍女耻笑。奴婢就拿了下人们会用的黄芩膏给老夫人用,奴婢自个就是抹这个治好的...”
“把黄芩膏拿给我看看...”
徐妈妈去拿黄芩膏的功夫,何年又仔细将老夫人身上检查了一遍。
对于精通针灸的人来说,隔着衣服都能施针。
可何年看到老妇人躺着的姿势没有变,猜测狸奴扎针的位置都集中在正面,她便着重检查正面。
等反复比较后,何年意识到若想将针眼,和红斑区分开来,其实也不难。
两者乍看相似,细看就能看出形状大小有出入,而且最重要的是,针痕只出现在穴位上。
何年努力回想人体重要的穴位图,可她毕竟不是专业的,有些拿不准。
“薛医工…”她问背对着站在窗边的薛怀道,“小腹靠近脐眼的地方,是什么穴位?”
薛医工不假思索道,“恐怕是关元穴,有固本培元之效…”
“那估计就是关元穴…”她喃喃自语着。
徐妈妈很快拿来了黄芩膏。
何年打开盒子,放在鼻下细细嗅着。
“有黄芩、大黄、丁香油、薄荷,以及硫磺...”
何年涂抹了一点在手腕上。
大黄清热,薄荷清凉舒缓,硫黄杀虫止痒,黄芩清除湿热毒素,丁香油滋养皮肤...”
都没有问题。
其中唯一带有毒性的硫黄,确实在民间常用于疥癣、虫咬等感染性瘙痒。
“母亲涂抹的多吗?”何年问。
“不多,老夫人用过几次。后来奴婢命府中的浣衣妇们,晾晒完衣服被褥后,再用硫磺艾草熏蒸两个时辰,就再也没有发现有虱虫了。
《本草纲目》提到硫磺“杀疥虫”的法子,将硫磺粉撒在衣物或被褥上,密闭熏蒸数小时,利用气体渗透纤维缝隙杀灭虱子,此为‘硫磺烟熏法’。
也没有问题。
若说长虱虫,其实也不算突兀。魏晋名士甚至将“扪虱而谈”视为风雅。尤其是古代上了年纪的女性,常用桂花油、茉莉油抹发,油脂容易吸引虱虫寄生...
而用硫磺熏蒸以及抹药,也都是常用的杀疥办法...
但何年总觉得古怪。
她跳下床,赤足踩着冰凉地砖,足尖沾上未干的药汁也浑然不觉。
“李信业,即刻封锁浣衣房,所有仆妇一个不漏地带到前厅,包括三日內接触过老夫人衣物的杂役。”
何年话音陡然转冷,“我要查验她们平日用的皂角、熏香,特别是...熏蒸衣物用的硫磺粉,要连盛装的陶罐一起取来。”
李信业应声后,门外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不过半盏茶功夫,老管事佝偻着腰,引进来七八个浣衣妇。
最后头那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子,拘谨的偷瞄着何年。
她就是那日内厨房中,为少夫人讲话的低等浣衣妇。
正因这一举动得罪了掌勺的张婶子,她便被张婶子暗中记恨,不仅处处刁难,还故意加派了许多额外的工作。这几日下来,她已被折腾得精疲力竭,连腰都直不起来。
此刻,她站在少夫人面前,低垂着头,一双眼睛虽带着羞赧,却掩不住深深的疲惫。
站在她前面的老管事,捧起一只黑黢黢的陶罐,恭敬道,“夫人,这是府里常用的硫磺粉,按祖传的方子兑了艾草,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何年低头嗅着硫磺粉,确实大半是艾草,少量硫磺粉,极大的削弱了硫磺的毒性,可...
何年鼻尖微动,敏锐的抬眸,望向那几个妇人。
“你们当中,是谁负责用硫磺熏蒸老夫人生虱的衣物被褥?”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敷衍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