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那个身形单薄的年轻浣衣妇,战战兢兢地挪出半步,绞着衣角低声道,“回...回夫人话,是...是奴婢...”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你叫什么名字?”何年问。
“回夫人,奴婢叫...叫香姑...”
她回答完,见主子疑惑的样子,连忙解释着,“因...因奴婢,常年浣洗主子们的衣服,用得是上好的香碱锭,是而,是而,她们都说奴婢身上是香的,叫奴婢香姑...”
“香姑...”何年定定看着她,“你不要害怕,如实告诉我,当日你用得硫磺粉,就是取自这个陶罐吗?”
她点了点头。
“那你中间接触过什么人吗?比如,我前段时间刚买回来,名唤狸奴的小厮?”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何年目光一凛,语气忽转凌厉。
“你若是如实回答,出了任何问题,我都不会怪罪于你,毕竟不知者无罪。可你若是遮遮掩掩,事后被我查到什么内情,我只能将你发卖了出去,将军府容不得欺主之人!”
香姑闻言浑身一颤,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
她额头抵着青砖,声音带着哭腔,“少夫人明鉴!奴婢...奴婢实在被张婶子派了太多差事,那日分身乏术。恰巧有个小厮说他得闲,主动要帮奴婢晾晒衣物...奴婢一时糊涂就...”
她慌乱地抬起泪眼,“奴婢万万不敢偷奸耍滑啊!”
何年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扶起。
“不要害怕,我不过是要查明老夫人染病的缘由,并非要责罚于你。”
何年拍了拍她颤抖的手背,安抚道,“至于张婶子,若查实她确有欺凌之举,我定会依府规严惩不贷!”
沈初照的衣物,日常都是身边侍女打理。
她想过管理内厨房,严格把关老夫人入口的东西,日常用的香薰,却忘记了单是洗衣服这个环节,也会有人动手脚。
过去老夫人穿得衣服,都是自然晾晒干,并不喜欢熏蒸香料。所以何年下意识觉得,太阳底下晒过的衣服,应当是安全的...
可如果狸奴趁机在衣服里放了虱子,那之后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知道老夫人是怎么中毒的了...”
何年屏退了浣衣妇们,招呼薛医工过来。
“薛医工,这个硫磺粉里,除了艾草,还有藜芦的味道...”
“藜芦?”薛医工睁大了眼睛,“霜降后采挖藜芦根须,阴干后与硫磺熏蒸,这是古书里记载的一味毒...”
何年点了点头。
藜芦本身毒性不强,但是阴干后与硫磺熏蒸,会转化为毒性更强的藜芦硫苷。
“这还不止,老夫人喜爱芍药香,我给老夫人配得芍药香,用得是赤芍。”
赤芍含芍药苷、苯甲酸等成分,与藜芦生物碱结合后毒性倍增。
薛衣工也扼腕道,“藜芦与芍药配伍,违反中医‘十八反’禁忌...”
芍药苷与藜芦碱结合,生成芍藜络合物,破坏心肌细胞线粒体功能。
赤芍鞣酸导致血小板异常聚集,形成微血栓;藜芦碱同时抑制凝血因子,造成“出血-栓塞”交替危象。
这是老夫人呕新血,心率失常的原因。
“老朽知道老夫人所中何毒,就知道该如何配解药了!”
薛医工长舒了一口气,可何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秋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李信业见她疲惫不堪,心疼不已。
何年抬眸望着他,不安道,“狸奴既然憎恨大宁,自然也憎恨北粱,所以,他不可能真的帮助普荣达,他一定是有所图谋,为他自己而不是为普荣达。可我眼前,还想不出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这一世,已经产生太多变故。
单是周庐没有入宫做内侍,不再听命于狸奴,就足够他满盘失算了,那他为何还执着于,两国必须议亲呢?
第95章
◎娶个摆件◎
新雪覆了旧雪时,玉京城的官道宛若玉带。马车辙印拖出一道冰轨,车把式呵气成霜的吆喝着,惊得路面觅食的雀鸟一阵乱飞。
货郎担头插着冰糖葫芦,与推独轮车的卖炭翁聊得火热。
“听说了吗?朝廷刚下诏书,说近来京中流传的谣言,都是北粱细作散布的,意在诬陷朝臣,动摇国本。”
“可不是,我特意去京畿衙门看了告示,萧家和巡检司因通敌叛国,已交由皇城司查办。据说当年溯雪一战失利,就是因为先丞相里通北粱......”
“我就说呢,一昔之间,怎么漫天都是谣言?别的不说,郭御史的长嫂又老又瞎,居然构陷他与长嫂通奸,你说这些北粱细作怎么想出来的?”
霜风卷起青布帘,寒意裹挟着茶楼外的细碎人声钻入内室。
普荣达指节轻叩案几,一柄银制匕首在他掌间翻飞,刃光流转间映出他阴鸷的眉眼。
他身着玄色暗纹锦缎长袍,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墨翠随动作轻晃。看似寻常北地商贾的装束,却掩不住周身肃杀之气。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一双鹰目似淬了寒冰,教人不敢直视。
茶博士执竹柄铁壶的手忍不住发颤,沸水冲入天目盏时失了准头,青白沫饽在盏中翻涌,似雪崩后潦草的群山。
普荣达挥了挥手,茶博士立马退了出去。
他对身边随从道,“宋居珉想要釜底抽薪,将自己摘出去后,与北粱彻底断绝关系,他想得倒是挺美!”
随从兀术脱掉毡帽,凑在三皇子身边,压低声音道,“可现在大宁百姓,都以为溯雪的事情是萧家干的,我们就算拿出这些年,宋居珉与北梁联络的证据,大宁的百姓也会以为是北梁诬陷朝廷官员,我们没有威胁宋居珉的把柄了...”
延陀是个急性子,气急败坏道,“主上,延陀的弯刀渴了,让延陀替主上杀了宋居珉这个老滑头...”
普荣达凌厉的眼神射向他,“延陀,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
他此行的目的是和大宁议亲,达成姻亲之好,北梁经不起李信业的攻击了。今年冬天来得早,许多牧民储备的粮食不够,加之天寒地冻,李信业又阻绝了从大宁输入北梁的商贸通道,已经有牧民活活饿死了。
只要他率先娶了公主,不但能带走大批公主的嫁妆,还能要求庆帝开放北境贸易,北梁能从大宁购买大量生活物资。而他也会得父皇重用,远超那个没用的大殿下...
延陀听了主上训斥,羞愧的低下头。
他端起案几上的茶,刚喝了一口就尽数吐了出来。
“什么狗屁龙凤团?这小老头晃了半天,晃了一堆泡沫出来...哪有我们北境的暮云浆好喝?”
兀术也品了一口,“香倒是挺香的,就是滋味淡了些。大宁文臣墨客尽玩些虚的,我吃了一早晨汤饼包子,现在肚子还是空的。真想念在北梁,热刀子片下驼峰肉,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味道,那才能填饱我们男人的肚子!”
延陀深有同感,放下青瓷盏,抱怨着,“这都等多久了?骨咄送个信而已,怎么这么慢?主上,宋居珉该不会避而不见吧?”
宋居珉府中,八棱素面铜镜悬在穿堂风里,将一树垂丝海棠映成碎锦。
宋居珉刚说出“不见,送客”几个字,宋鹤穿着鸦青襕衫走进来。
“父亲,且慢!”
他由亲信岑福搀扶着,广袖滑落至肘处,腕骨伶仃得能瞧见底下游走的青脉。
“你来做什么?”宋居珉面露不愉。
“父亲,儿子毕竟是宋家一员,宋家如今这番风波,皆因儿子而起,儿子怎能袖手旁观?”
“你也知因你而起,又何必在这里碍眼?不要以为助我除掉小萧氏,解除北梁的掣肘之患,我就会饶了你!”
嫁祸于萧氏,将谣言尽数推在北梁细作身上,查封了京城大半的北梁探子据点,趁机与普荣达划清界限,让北梁日后再也无法拿溯雪之事威胁宋家...
这些都得益宋鹤的谋划。
但宋居珉好不容易将北梁人,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拿掉,根本不想再与普荣达有任何瓜葛。
尤其是,他上次从长女那里,看到李信业截获的北梁书信,确定当日那一百万两银子,确实被北梁人拿走了。由此可见北梁言而无信至此,实在没有合作必要。
“来人,带二郎君下去,今后没有我的同意,谁敢擅自放二郎君出来,就以家法处置!”
宋居珉瞪着大儿子宋砚,眼底都是警告之色。
宣云从大理寺接回来后,一直病体未愈,现在还躺在床上。
这个家里,敢违背他的命令,放宋鹤出来的,只有他这个心地敦厚的大儿子。
到底是亲兄弟,宋砚忍不住为弟弟求情。
他差遣亲信送普荣达的信使出去,又屏退了周围人后,才劝慰道,“父亲,宣竹虽然虐杀侍女酿下大祸,但终究是父亲的亲儿子,流着宋家的血脉...尤其是嫁祸继母的事情上,二弟也喝了好几日的睡圣散,身体至今没有恢复。求父亲看在他吃了这么多苦头的份上,就饶过他这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