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狸奴除了脑袋,整个人都包裹在棉被里,蜷缩成一团蚕蛶。
被褥深处虱群在褶皱间游窜,每寸肌肤都承受着啮咬,如同万千细针扎进溃烂的伤口。
他猛然昂起头,素来清澈的眼眸蒙上阴翳,瞳孔*缩成两点幽红,目眦尽裂的瞪视着女娘。
“是我智不如人...”他破碎的喉音挤出齿缝,拖曳出不堪忍受的声调,“如今棋差一着...败给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废话!”
“杀了我啊!”
带着绝望的尾音,几乎含着哀求的意味。
何年拍了拍他的脸,笑得狡黠。
“你怎么会智不如人呢?你聪明的很!”
“听府里的老马倌说,你经常帮他喂马,婆母被褥上的虱虫,是你放进去的吧?毕竟整个将军府,也就马厩里能找到这种脏东西...”
“是我放的又如何?”狸奴梗着脖子嘶喊,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拼命骨碌着止痒,奈何绳索绑得太紧,他除了脑袋,浑身动弹不得。
女娘目光冷冷扫过他扭曲的面容,幽声道,“你知道婆母喜欢芍药,就想出藜芦根须,阴干后与硫磺熏蒸的法子...”
“此法隐秘,每一样单拧出来,都不会引人怀疑。重合在一起,日久天长,却是催命的至毒...”
“也是我大意了,看着你帮浣衣妇洗衣,扫洒的婢女清扫院子,老马倌清理马厩...只以为你是打探消息,和下人们搞好关系,没想到你居然暗度陈仓,阴险至此...”
狸奴身体受着折磨,只觉苔藓在皮下生长,里面无数火蚁蠕动。
那抓心挠肺的痒,在骨髓里抽条,每块骨头都刺痒发酸,连喉管也爬满细密的痒。
他拼命伸手想要抓一把,根本无心听女娘说话。
“沈初照,杀了我!杀了我!否则我定不会饶你!”
他几乎咬碎银牙,一心只想求死。
何年拈着一支细长的孔雀明王翎,在他脖子处挠了挠。
他浑浊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迫切渴求更多...
短暂的疏解,几乎让他放弃自尊,乞求她接着挠下去,或者看在他堂姐们的面子上,饶了他...
但他将下唇咬破血,强迫自己不要低头。
“你这个毒妇!”他大声咒骂着,“总有一天,我要你尝遍毒蛇咬噬之苦,秃鹫嗦骨之痛!我要你皮肉在烈日下烂出蛆洞...”
何年轻哼了一声,“"这献策倒是新鲜,我倒是不介意用在你身上,就怕你这副小身板扛不住!”
她复又用羽毛,探入他脖颈深处。
狸奴眼里涌出热泪,他实在是受不了,又强撑着不求饶。
女娘一副有大把时间可以戏弄的架势,让他眼里涌动着绝望。
他只恨赛风这个蠢货,当日为何要冒死救下她...
更恨自己居然惦念这个贱奴,偏要为她冒险走一遭。
何年慢慢消磨着他的意志,蚕食着他的理智。
“狸奴,你对这些下人的活计这般熟悉,可见当年你在北梁生活,从事的是极为卑贱的工作...”
女娘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言谈举止恍若闲聊。
“你说说,放着王行止不做,偏偏要在三皇子身边苟延残喘,活得如此卑贱,你到底是图什么呢?”
“若是想要报仇雪恨,你应该剑指宋居珉,灭了北梁,甚至除掉庆帝,为当日死去的亲人昭雪...可你为何要陷害沈家,毒杀老夫人,帮着北梁作恶?如此是非不分,残害忠良谄媚敌酋,你的脊梁骨是被豺狗啃了,秃鹫吃了吗?你父兄若是在天之灵,看见你跪在普荣达面前的样子,恐怕棺材板都盖不住了吧?”
狸奴难受得如颅骨里爬满虱虫,恨不得抓痕叠着抓痕,直到将皮肉绞烂。
女娘不轻不重,时断时续的抓挠,让他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翻转。
听了女娘的话,他神经溃散,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父兄死得时候,死无全尸,连副棺材板都没有,何来压不住?”
他皮下翻涌着连绵不绝得痒,喉咙里滚出金石相撞般的尖笑,直震得床板颤动。
“我是憎恨普荣达,憎恨北梁,可他们本来就是我的仇敌,我从小到大就憎恶他们。他们杀我全家是立场使然,屠戮北境是行他们本会做的事,我一点都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这么做!”
“可比起北梁,我更恨大宁!恨袖手旁观,背弃我家人,置北境于水火的满朝文武!恨你们所有人!”
“你问我为何陷害沈家,毒杀老夫人?我告诉你,因为这让我感到痛快!你沈家不是标榜从不涉入党争,满门清贵吗?我偏要你父兄因党争而死!偏要你们家蹚这趟浑水!浑身沾满洗不掉的污泥!”
他眼角笑纹裂到耳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信业孝顺母亲,明知天子连下急诏,必然有诈,仍要一腔孤勇回到龙潭虎穴的玉京城,就是为了成全他那可笑的忠孝两全,那我偏偏要他害死母亲,沦为叛臣而死!”
“你谴责我是非不分,残害忠良谄媚敌酋,我做得才哪到哪?不及先贤万分之一!沈初照,你以为北境怎么丢的?当年的溯雪又是怎么丢的?若非萧太后送出溯雪,换取北梁支持,又怎么能稳坐这江山四十年?你再看看坐在御座上的这位天子,他宁肯急召李信业回京,也不敢冒险让他收回溯雪,比起收复这万里山河,他更怕这山河易主!”
“枉费我父兄守护北境半辈子,枉费我前半生一直要效仿父兄!可笑可怜可悲,我们世代信仰的家国、土地和城池,不过皇权翻手为云覆手雨,指掌间的玩弄与交换而已!你问我想要做什么?我要这片土地沦为<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ptb.html target=_blank >废土!我要所有人品尝一番,我父兄家人当日所体验的痛苦!他们若是没有亲自体验一番,那我如何叫大仇得报?”
他昂颈哭笑不明,烛火在收缩的瞳孔里炸成熔岩色,他心中的仇恨,也宛若岩浆般,恨不得席卷所有人。
何年心下了然,抽回了羽毛。
“我本来打算将你这个熊孩子,送还给王家教育,可你这个样子,我担心送回去,王家哪能像我这般下死手,好好治一治你的坏脾性?”
“你为至亲复仇天经地义,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大宁的无辜百姓何曾对不起你?同你父兄一样守护北境的李信业,何曾伤害你半分?”
“你这般无头无脑的报复所有人...”女娘声音含着讥诮,“真叫我怀疑,你在北梁受过什么腌臜磋磨,才让你宁肯在仇敌榻上雌伏,也要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狸奴面色陡然转黑。
“沈初照,是我小看了你,才会落入这步田地,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他脖颈仰成濒死的鹤,喉咙深处炸开破风箱般的尖啸,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了。
女娘却残忍而冷漠的看着他。
“你说旁人要体验你的切肤之痛,否则不算大仇得报,怎么你要害我亲人性命,我不过叫你体验一遭,你就受不住了?”
狸奴手脚都被困住了,指甲几乎抠烂掌心。
他痒得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望着女娘的脸,眼里尽是聚不上焦点的眼白。
女娘却不急不缓道,“老马倌说,你教会他许多经验之谈...”
她放任狸奴在府内活动,就是抱着观察的心思,想要窥察到他过去生活的蛛丝马迹,而他显然做过马童。
李信业说,在北梁做马童,需身形瘦小便于钻马腹捆鞍带,还要熟知从钉马蹄铁到辨马草诸多细节。
这还是寻常。更有甚者,沦为人肉脚凳供主人上马,还要生饮马尿辨认宝马是否染疫...
如此种种磨难,他究竟是如何步步为营,忍辱负重,取得普荣达信任的?
他又知道多少普荣达的事情,可以为自己所用?
何年索性坐下来,慢悠悠细数着他教给老马倌的经验,那显然是通晓马性之人,才会熟谙到这个程度。
“霜雪时节饲马,取松烟墨与鲸脂熬成青灰色膏体,沿着马眼轮廓涂抹三匝,那层薄雾会滤去白雪锐利的银芒,这样马就不会患上雪盲症。”
“要用银针挑破马泪阜处的冰凌,否则凝结的盐霜会化作细小的棱镜,将强光折射成刺入瞳孔的银箭...”
“如果老马不耐天寒,皮毛上冻了,就需要用麂皮裹着粗盐,逆着毛流揉搓...”
何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隔了一段距离,不叫虱虫跳到她身上。
“你这么熟谙马性,莫非你过去在北梁,当过马童?听说北梁盛产好马...”
何年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也盛产好羊...”
狸奴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到好羊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很快被压了下去。
“我做过马童又如何?你派人调查我?”
有一瞬间,他觉得脑袋蓦地炸了,身上的叮咬都不及听到‘好羊’二字,产生的恐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