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宋居珉不提起这茬也就罢了,他甫一开口,普荣达已经气血上涌,满身都是戾气。
  “好一个北梁细作遍布大宁,暗探不计其数...短短几日内,北梁在京城所有据点,尽数摧毁。本皇子多年布局,尽数作废......若说背后没有宋相手笔,本皇子断然不信!”
  “北梁做了初一,就休怪本相做了十五!”宋居珉本就不想与北梁牵扯,“当日北梁答应本相,会除掉周家合族,不留一个男丁。结果怎么着,不但留着骁勇将军的血脉不说,还送到大宁来,三皇子多年布局尽数作废,那本相多年谋划,何曾不是白忙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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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居珉和普荣达对峙时,宋檀在一旁默默听着。
  他很快意识到,无论是送还赠物,还是大昭寺种种,极有可能是李信业从中作梗,而秋娘也被李信业利用了...
  父亲怀疑是北梁在背后捣鬼,是因为父亲不知道秋娘那晚曾送他短笺,不知道秋娘那句‘妾心常忧惧’,足以引他跟去大昭寺。
  父亲更不知道,他曾告诉过秋娘,长兄喜爱下美人棋,虐杀侍女的事情...
  但他不能说出实情,否则父亲必然意识到,将秋娘留在李信业身边,不但不能助力宋家控制李信业,还极有可能成为李信业的助力...
  宋檀想到上次坤宁宫,他没能与秋娘成事,长姐就曾怀疑过秋娘是否变心?是他费了一番口舌,让长姐相信,秋娘性子贞烈,不肯接受名不正言不顺的媾和,这才反应激烈......
  纵然长姐理解女子注重名节,依然对秋娘心生不满,多有怨念。
  若是让父亲和长姐知道,秋娘在帮着李信业做事,以父亲和长姐的心性,必然会除掉秋娘,或者将秋娘视为仇敌。
  那他与秋娘,就再无可能了。
  宋檀要对付李信业,但并不想伤害秋娘。他要为她们长久在一起做打算,绝不能让父兄将秋娘视为眼中钉...
  他知道秋娘现在不肯爱他,是因为父兄伤害她在先,宋家背弃她在先...
  他的秋娘那般骄傲,自然不肯忍气吞声。
  而只要他借助北梁之手除掉李信业,只要他封侯拜相,成为大宁最有权势之人,从此有能力庇护秋娘,他就能重新俘获秋娘的欢心。
  “父亲”宋檀开口道,“若是三皇子果然拿到银子,又何必自导自演这么多戏?三皇子纵然对宋家不满,但父亲想一想,这些针对宋家的招数,堪称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三皇子若是单纯泄气,何必下这种死手?宋家倒下去,对北梁又有何好处?”
  他循循善诱着,“以宣云之见,这其中必然有人作梗,才会导致父亲和三皇子互生嫌隙,如今两败俱伤!”
  “父亲想一想,北梁送周佑宁来大宁做细作,若是周佑宁真实身份暴露,对北梁又有什么好处?周家和北梁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让周佑宁回到周太后身边,不但宋家多年谋划功亏于溃,就连北梁也俨然放虎归山。三皇子纵然想要报复宋家,也没有必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普荣达立刻意识到什么,“周庐这步棋,本皇子原是和周太后合作,她答应安排周庐断根入宫,做皇帝身边的内侍。这样,北梁可以窃取更多大宁天子的消息。可她不知怎么知道了周庐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与北梁再合作...”
  想到此事,普荣达还是懊恼不已。
  宋檀却好奇道,“敢问三皇子,周庐的真实身份,你们北梁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宋檀问完,普荣达脸色更黑了。
  “不过几人知晓此事,本皇子正在调查,究竟是谁背叛本皇子,泄漏出机密的...”
  普荣达因着诸事不顺,确实对宋居珉意见颇深,但听了宋檀的话,他也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联合宋相对付李信业,否则,北梁将永无安宁之日。
  “宋相,那一百万两银子,北梁的暗桩没有收到,本皇子确实以为你们不想给银子,故意消遣北梁。本皇子也确实生了报复的心思,将溯雪的事情,隐晦告知了周太后,不过是想要掀起大梁内部纷争而已。周太后这才愿意与北梁冰释前嫌,帮助北梁在大宁朝堂和皇宫安插内应.....”
  “也怪本皇子掉以轻心,为了作践周家,不仅将周家唯一血脉取名周庐,声若周奴,又特意让周太后安排亲侄子入宫做内侍,就是为了日后她若是知晓,她亲自断了周家最后的血脉,该是何等绝望?”
  “那此事就能说通了...”宋檀眉心微蹙,“周庐过去是北梁暗探,定然知晓很多宋家内宅的私密之事,也知道很多北梁在京城的据点,一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报复起北梁和宋家,自是手到擒来!”
  “父亲,郭御史在朝中,处处针对父亲,近来尤甚。宣云特意接近郭小娘子,已大致探查出她的心意,宣云有信心拿下她的芳心。到时,郭御史这边自是哑口。而三皇子这里,父亲可以发动朝中人脉,叫他们在三皇子求亲时,多出言相助,等到三皇子事成后,两国结成姻亲之好,李信业便无用武之地,成为瓮中之鳖。
  而周佑宁那边,他的身份,天子只要压着不松口,外间就无人知晓。到时父亲选出来那个与骁勇将军形似的郎君,交到三皇子手里。让三皇子以有心结两国欢好,送还周将军遗子为由,在万寿宴上献出假的周小郎君,纵然口说无凭,可真假难辨,周佑宁的身份就失去作用了...”
  “如此,宋家和三皇子,都能解了燃眉之急,后续不过徐徐图之而已!”
  宋檀说完,对三皇子拱手道,“父亲近日不愿接待三皇子,多有怠慢,实在是宋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不敢再叫人揪到把柄。这家茶楼是宋家私产,从对面金铺的地下室内,可以直通这里,三皇子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茶楼喝茶,点上一杯碧螺春,就会有人通知宣云...”
  宋檀面色平静,他知道这盘棋,他才刚刚上桌,面前之人,就是他刺向李信业的利刃。
  第98章
  ◎万寿节风波◎
  元和二年的万寿节,庆帝纵然心力交瘁、无心宴饮,寿宴却仍然依照祖制,办得盛大隆重。
  毕竟天子寿诞,乃国之圣节,普天同庆,万民同贺。
  宫中设千人筵席,教坊司献艺《九韶升平乐》,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呼“万寿无疆”,并进呈为天子准备的贺礼。
  民间官府也组织灯会、庙市等游艺活动。
  红绸从宫墙漫到城郊,御街上扎起十丈鳌山灯,护城河里漂满莲花状的万寿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往年仅派使节祝寿的北梁,这次竟由三皇子亲自入京贺寿。
  贺礼也由震慑大宁的猛禽海东青,变成了九十九颗饱满莹润的北珠和几十副紫貂。
  朝臣们新奇地打量着这位高大威猛的异国皇子,暗自揣测他此时来访的深意。
  普荣达立在九阶丹墀之下,单手抬起,行北梁抚胸礼。
  尾指环戒上的狼头符纹,阴影漫过他高耸的眉骨,那蛰伏在眼骨里的双眸,恰似未出鞘的弯刀。
  “恭贺陛下圣寿无极”,普荣达声如金柝相击,震得鹤炉吞吐的烟雾也跟着一颤。
  “父皇常说漠北牧草岁岁繁茂,皆因两国交好如春雨润泽,惠及百姓。今特献雪原初冻时猎得的紫貂,与海东青捕采的寒河明珠为大宁天子祝寿,惟愿两国情谊似寒河奔涌,永续长存。”
  他抬手时玄狐大氅滑落半寸,露出内里缀满黄金的皮甲,越发显得英武逼人。
  御史中丞郭路率先发难道,“《礼记》有云,‘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又有‘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之说,北梁贵客既然来贺我朝天子生辰,既不卸甲又不跪拜,与闯殿何异?”
  他宽大的官袍,被怒气震得簌簌作响。
  “三皇子若真有诚意,就该依我朝规矩,行三跪九叩大礼!”
  普荣达解掉玄狐大氅,抛给一旁的宫人,大笑道,“北梁儿郎拜长生天,也只行抚胸礼。若说诚意,本皇子听闻贵国乃礼仪之邦,该有海纳百川的气度,怎不知狼啸月,雁衔芦,各有其道?岂能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普荣达单膝触地,声震殿宇,朗声道,“陛下,父皇命我带来镶金狼项圈为聘,求娶大宁公主为妻!从此北梁和大宁永结姻亲之好,岂不比九叩虚礼更显邦交赤诚?”
  郭路冷笑一声,“好个狼雁各有其道,岂不闻圣人早有教诲,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居珉虽已递了辞表,但本朝依三辞三留之制,丞相辞官后,仍须着紫袍列席朝会。
  庆帝也有心给他体面,在朱批没有下来之前,让他以宰相之职,单独登殿,向天子献酒祝寿。
  宋居珉听了郭御史的话,起身隔开剑拔弩张的二人,温声道,“《礼记》有云‘礼闻来学,不闻往教’,亦有云‘礼主敬,乐主和’;圣人教诲‘道不同,不相为谋’,亦教导‘君子和而不同,美美与共”。郭御史乃当朝大儒,既然熟读圣贤书,若是偏执一词,岂不是有失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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