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何年脊背挺得笔直,眼中燃着灼人的火光,“女儿没有疯,是大宁的朝堂,烂掉了!”
“宋居珉贵为宰相,纵子虐杀侍女百人不止,不思教化,反以权术掩罪!天子得位不正,不图收复疆土,光复大宁,却终日猜忌边关将士,自毁长城!”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义正言辞道,“至于三皇子普荣达,父亲也看到了,他若是诚心求亲,跟着使团大大方方入境就好,为何偷偷摸摸混在商队里?又为何让人冒充周家血脉?女儿虽然动了手脚,但若北梁没有居心叵测,女儿难道能冤枉他?”
“可普荣达如此行径,依然有宋相的傀儡,置大宁的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于不顾,一味主和......”
窗外风雪呼啸,卷着她字字泣血的诘问。
何年突然撩袍跪地,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父亲,女儿所为,不过想保住李信业的性命,助他早日离开这吃人的玉京城,助他早日收复先祖失地,平息北境战乱...”
她抬起脸时,眼中已蓄满热泪,“父亲,您教过女儿读史,教过女儿家国大义,难道当真要等女儿的孩子失了父亲,北梁铁蹄踏破玉京城,才追悔莫及吗?”
何年眼里都是恳切之色,“求父亲以大局为重,求父兄看在秋娘肚里孩儿的份上,助秋娘一臂之力!”
第106章
◎率军北上◎
文德殿内,庆帝端坐御座,面色阴沉如铁。
关于北梁三皇子涉嫌毒害太后一案,朝堂争论已持续七日,却始终未能议定处置之策。
今日早朝,庆帝特旨扩大议政范围。不仅三省长官、台谏重臣尽数列席,连平日只备顾问的经筵讲官们也奉诏入殿。翰林学士们侍立两侧,太常寺卿也率礼官出席。
参知政事韩焘,眯缝的眼中精光闪烁。他缓步出列,绛紫官袍在金砖上拖出沙沙声响。
“陛下,恕老臣直言,北梁使团携国书而来,若贸然处置三皇子,恐边关再起烽烟。”
他捧起一封三皇子的亲笔信,声音在殿内回荡。
“陛下容禀,三皇子在调查中,多次自剖陈情,言少年人慕我大宁风华,这才乔装随商队游历,前来我朝求娶公主为妻。没有想到无心之举,被有心人利用,这才酿下祸端.....”
“老臣以为,仅凭三皇子与商队同行一事,就断定其谋害太后,未免武断。更何况,太后娘娘如今凤体康泰。我大宁堂堂天朝,如果因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处置贵宾.....只怕要寒了四夷归化之心啊!”
御史中丞郭路站出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
“陛下明鉴,若因凶手行凶未遂而免其死罪,臣尚可勉强理解。但若因被害人侥幸未死,便要与其握手言和.....这岂非纵容天下恶徒,皆可先杀人再赌命?!”
郭路一字一顿道,“太后凤体无恙,实乃苍天庇佑!天佑大宁,陛下就要与弑母仇人把酒言欢?韩参知此议,是要陷陛下于不孝不义之地啊!”
韩焘唇角一撇,露出犬齿的尖角。
笏板直指殿外北梁使团所在方向,声音陡然提高道,“陛下!三皇子已呈递国书明志。即便昭怀公主不幸身染恶疾,容颜有损,北梁仍愿以皇子正妃之礼相迎!”
他展开帛书,北梁皇子特有的虎啸朱砂印,在大殿之内如火般醒目。
“为表赤诚,三皇子愿献上寒河三州为聘!朔州、云州、燕州,此乃先帝当年饮恨未收的故土啊!三州沃土,万民归心,臣恳请陛下,为两国万世太平计...”
“可笑”,御史中臣郭路冷声打断,“寒河三州数月前,早被我军收复,韩参知莫不是忘了?三州本就是我军将士用命换来的,何时成了北梁的‘诚意’?”
郭路唇角都是讥诮,喉间滚出冷笑。
“若非当日您与宋相怂恿陛下急诏李将军回朝,此刻丢失数年的战略要地塑雪城上,早该插遍我大宁旌旗!拿我军的战果来做聘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怎么能一样?”监察御史张贞反驳道,“我军虽收复失地,若无北梁国书为凭,他日必再生领土之争。而今北梁亲笔割让,方是板上钉钉之实,岂可混为一谈?”
郭路闻言,骤然振袖而拜,犀角笏板‘铿’地砸在金砖之上。
“陛下,自先太祖马背得天下,便有祖训:真刀真枪打下的疆土方为根本!”他玄色官袍无风自动,“我军将士浴血收复之地,便是大宁疆域,何须盗寇首肯?”
他转身指向韩焘道,“韩参知口口声声怕寒了四夷之心,殊不知北梁如今在我朝面前恭恭敬敬,正是我朝兵锋所指,方叫这些蛮夷懂得何为恭敬!”
“陛下可还记得?”郭路腰间佩玉铮铮作响,声音陡然转沉,“先帝晚年诸子夺嫡之时,北梁送来四只海东青贺寿?”他指节捏得发白,“先帝那时身体垂危,而四乃死数,此等羞辱,先帝忍辱回赠精美瓷器绢帛,以示我朝礼仪之邦的气度......”
“可北梁使团做了什么?他们在万寿宴上当众摔碎瓷器,狂言‘大宁瓷器不过花架子’,说什么‘北梁以人骨为酒器才够结实’!又当庭撕毁绸缎,讥讽‘大宁织物一扯就破’!更纵容海东青扑伤宗室子弟,反笑我大宁男儿文弱!”
郭路双目赤红,声音哽咽,“那时...北梁怎么不提两国邦交?三皇子怎么不仰慕我朝文化?!”
“三皇子口口声声为两国邦交着想,不惜进献珍贵的寒河明珠和北地紫貂为贺礼。可老臣记得清楚,往年北梁进献的贺礼,每次都是凶性未驯的海东青。而那猛禽利爪如钩,分明是要震慑我朝安分守己.....”
“如今战场失利,倒摆出以和为贵的架势......”
他冷呵一声,“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骗骗北梁自己人也就罢了。怎么我大宁这满朝朱紫公卿,竟也肯信?”
郭御史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争执之声,两派意见越吵越凶。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已递了致仕奏章的宋居珉缓步出列,紫袍玉带在殿中熠熠生辉。
这位宰相虽然面容憔悴,声音却沉稳有力,“陛下,圣人常言‘化干戈为玉帛’,此中深意...便是两方纵然曾有血仇,若能修好关系,于双方都大有裨益...因这‘止戈为武’的‘戈’字背后,是多少母亲哭瞎的双眼啊...”
他手指划过北方,语气里含着哀叹。
“边关每战,必添新坟。塑雪城下的白骨未寒,大昭寺的英魂未安。那些日日哭祭的老父母们......”他声音哽咽道,“且不说朝廷每年拨付给他们的抚恤银两,给国库开支造成重负,便单看这些失去亲人的大宁百姓,都叫人看着怜惜啊.....”
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道,“老臣恳请陛下,将这备战之资转为养民之费。让边关儿郎解甲归田,叫孤寡老幼得享太平......”
宋居珉抬起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这才是...真正的明君之道....是老臣在九泉之下,敢向太祖皇帝禀报的...仁政啊!”
他言罢,下方立刻有翰林学士站出来,引经据典,附和他的说法。
庆帝拖了几日悬而未决,今日早朝这般盛大,就是为了借助满朝势力,压下御史台的声音。
是而,朝中那些宋居珉的门生,和趋炎附势之人,立马站出来为宋居珉冲锋陷阵。
动辄以百姓安全,天下安危为说辞,仿若郭御史揪着三皇子不放,就是不在乎百姓们的性命。
庆帝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落在李信业身上。
“李卿镇守北境多年,于处置三皇子一事,可有良策?”
因三皇子一事,事关北境战和大计,军功赫赫的李信业,屡屡被叫来参加重臣组成的机密会议。但他始终恪守武将本分,垂首而立,并不发表意见。
庆帝有意垂询,他也只拱手答道,“回禀陛下,边将不宜预政,臣一介武夫,不通庙堂之事,唯知陛下剑锋所指,便是臣等赴死之处。”
言辞恳切,俨然一副任凭驱策之态。
他这般藏锋守拙,倒叫那些蓄意挑起文武之争的宰执们无从下手。
此时,庆帝看向李信业,以为他还是会敷衍推诿。
却不曾想,李信业抱拳一礼,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
“陛下,臣以为,若三皇子当真诚心求亲,不如让他将塑雪城当作聘礼送回。如此,我朝收复故土,百姓免遭战火,三皇子亦能如愿迎娶公主——岂非三全其美?”
这番话说得直白如军中议事,却似惊雷炸响全殿。庆帝瞳孔微缩,郭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宋居珉的脸色顿时阴沉如墨。
众人怔然间,大理寺左寺丞沈初明,却贸然出声道,“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爱卿何事?”庆帝脸上也显出惊诧之色。
沈初明想到妹妹当日所求,又想到今日朝堂之上,看似扩大参与讨论的人数,其实只是宋相压制御史台的手段......
他便明白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