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宋居珉也面露忧色,上前奏道,“陛下,先帝新丧不过二载,国丧耗费甚巨;加之此前诸皇子夺嫡,朝局动荡,如今国库空虚。若此时兴兵,恐劳民伤财,动摇国本。臣以为,既然北梁三皇子诚心求娶,不如...”
话音未落,郭路已愤然出声,“陛下!我大宁自立国以来,从无公主和亲之例!当年萧太后临朝,宁可割地赔款也不愿折损皇室尊严;先帝在位时,即便签订代北合约,也未曾以公主换取和平。若开此先例,何以面对祖宗?何以教化万民?”
韩焘轻抚玉笏,缓声道,“郭御史此言差矣。北梁皇子求娶乃两国联姻,岂能与屈辱和亲混为一谈?”
郭路白了他一眼,“北梁趁虚而入,前线小胜之后,我朝即刻应允议亲,与纳贡求和何异?”
他环视群臣,目光如炬,“难道这满朝文武,竟要依靠弱质女流来换取太平?”
此言一出,原本昏昏欲睡的曹茂猛然惊醒,大步出列抱拳道,“陛下!臣请率兵出征,让北梁看看我大宁儿郎的血性!”
李信业顺势出列,沉声道:“陛下,臣请出征!”他声音铿锵有力,“即便公主要嫁往北梁,两国结为姻亲,也请陛下允臣先收复塑州、云州,为公主增添几分底气!”
他心中冷笑,北梁和大宁边境线上,一直冲突不断。
此番北梁趁他不在边关,试探性地挑衅而已,他不过命令手下故意放水,就让北梁忍不住攻城略地,为三皇子求亲增添筹码。可他们却不知,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陛下...”一向沉默的沈尚书也站了出来,肃然道,“陛下,公主若真要远嫁北梁,也绝不能以如此屈辱的姿态出嫁!否则,她在北梁如何立足?先帝若泉下有知,又该何等痛心?”
宋檀站在翰林学士之列,听了李信业自请出征,眸光微闪。
他突然意识到,李信业在京城不好下手,可他若与北梁里应外合,叫李信业死在战场上...那秋娘岂不是...就是他的了。
而就算李信业死不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待他离京后,他再撺掇庆帝,将秋娘接入皇宫做人质,那他就有机会与秋娘重修于好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出列,朗声道,“陛下,臣附议!两国邦交固然重要,但公主绝不能如此仓促下嫁!”
李信业侧目瞥了宋檀一眼,略一思索,就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未言语。
其他翰林学士见状,以为这是宋相授意,纷纷附和着,“是啊,陛下!即便议亲,也绝不能在此时!”
庆帝面色阴沉,目光扫过群臣,最终缓缓闭了闭眼,似在艰难下定决心。
许久,帝王缓缓抬手,殿内霎时肃静。
“北境王李信业听旨——”
庆帝声音低沉,字字如铁,“朕命你即刻率军北上,收复朔州、云州,驱逐北梁贼寇!边关诸军,悉听调遣,凡抗命者,以叛国论处!”
他顿了顿,又冷冷补上一句,“另,北梁三皇子暂押天牢,扣为人质。待战事平定,再行议和之事!”
圣旨既下,满朝寂然。
李信业单膝跪地,抱拳领命,“臣,遵旨!”
他低垂的眉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恰好掩住唇角微扬的欣喜。多日运筹帷幄,今日终得偿所愿。
可这喜悦还未及漫上心头,便被一阵尖锐的刺痛取代。
他要离开秋娘了。
独自去北境。
第107章
◎让我就这样抱一会儿◎
离京的圣旨来得仓促,李信业在宫中议完军情,又赶去墩台整备兵马,回府时已是三更。
檐下风灯在雪夜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驻足阶前,见内室的碧纱窗上透着一抹暖黄的光晕,心头暖热。
可脚下却似灌了铅。
这盏为他而留的灯,明日他便看不到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甚至比预想的更为顺利。
待他离京后,周太后那边才会真正发力。届时就算庆帝执意要保宋家,打压御史台,他在北境的三十万铁骑,就是悬在天子头上的一把利剑。
这把剑,只有在远离朝堂的边关才能发挥威慑。让那九五之尊在御座上坐不安稳,让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轻举妄动。
而困在玉京城的金丝笼中,他只能生锈。
李信业推开门,动作带起一阵吱嘎轻响。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划破了某种温柔的结界。
随着门扉开启,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雪卷入,却在转瞬间被室内蒸腾的热意消融。
暖炉里烧得通红的银炭噼啪作响,松木的清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将他眉睫上的霜雪都熏成了水珠。
秋娘斜倚在软枕上,肩头摊着本未收起的账册,半幅杏色罗衾滑落腰际。
听见声响时,*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乌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在灯下泛起绸缎般的光泽。
李信业站在门口,心脏几乎化作一滩水。
他比谁都清楚,这金丝笼般的玉京城,却也是滋养她的琼林苑。
京华的烟雨润泽她如瓷的肌肤,御街的富庶和繁华养出她灵动的眉眼,连西园雅集的书声都化作她谈吐间的锦绣文章。
而他这个边关长大的狼崽,明明与她隔着泾渭分明的人生,却忍不住追随着她的罗裙,敛去锋芒蹲守在苑前,比那石狮更虔诚。
“秋娘,还没睡?”他解甲的手停在半空,玄铁护腕上的雪粒簌簌坠落,在青砖地上洇出几朵暗色水痕。
“二兄与我说了...”她嗓音里还带着小睡初醒的绵软,“明日寅时末刻就要开拔是不是?”
李信业点了点头,关上了身后的门,也将风雪暂时掩在门外。
他解下沾满雪沫的斗篷,沉声道,“塑州之失原在计划之中,但北境的隆冬最是难熬,若不能尽快拿下塑雪城,莫说保住边境三州,光是暴风雪就能折损三成将士。”
李信业说话间走到榻前,带着寒气的手掌覆住她的指尖。
他蹲在床边时,视线堪堪与她齐平,一旁妆奁上的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塑雪城临寒河而建,城墙比别处高出三丈,粮仓地窖深挖十尺。北梁人守着这样的要塞,我们的人却要在冰天雪地里枕戈待旦...”
何年敏锐地捕捉到他谈及塑雪城时,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阴翳。那是六次兵临城下却始终未能攻克的执念。
“若暴雪封山前还攻不下......”何年斟酌着字眼,“不如先退守云州,来年冬日再战也不迟.....”
她抽出手捋平他玄色战袍上的褶皱,那是骑马留下的压痕。
“李信业...”她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唤他,却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辗转得百转千回,咬出缱绻柔情的味道,“你的安危最重要!”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衬得这句话格外清晰,仿佛要刺破这些年,他骨子里烙下的‘城在人在’的军令。
李信业心头最坚硬的那处突然塌陷下去,他伸手抚过女娘散落的发髻,喑哑道,“秋娘,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声音低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秋娘,这是最好的时机,今年寒河冻得早,冰层比往年厚了三寸。我六次率军渡河,表面上是军饷不济被迫撤退...实则每次都在丈量冰层承重,记录朔风转向的时辰,摸清每条小路驻军的换防规律......”
他的指尖在她发间停顿,带着厚重的力量,“一切准备,都是为这最后的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几个字,听得人心脏骤快。
何年得知他明日出征的消息时,在烛火下枯坐了整晚。翻箱倒柜想给他备齐行装。
最终却只收拾出几瓶金疮药、几匣点心蜜饯果脯松糖,和几件絮了新棉的里衣。
北境似乎什么都匮乏,又似乎什么都不缺,她现在才明白,他最需要的就是平安。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独独平安最是稀缺。
何年只觉心口泛起细密的疼。
这一日,她已筹谋了太久。要让他镇守北境,要保住大宁疆土,要改写史书上那血流漂杵的‘至暗三百年’,不再使生民涂炭.....
她像个执棋的狂徒,带着旁观者的清醒与大胆,以为最坏不过历史重演。
可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她的心脏。
如果因为她这只蝴蝶的振翅,让两百年后才赢下的塑雪之战,提前到了元和二年......
如果这一战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何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闭上眼睛不敢去想。
“李信业......”她语气里带着急迫和慌乱,“你活着最重要,只要你活着,塑雪城总会收回来......”
李信业自进屋就黏着女娘不松的手,此刻更不舍松开。
“秋娘,我答应你,塑雪会收回来,我也会活着回来。”
何年咽下心底担忧,抬头望着他,“既如此,那我就等你胜利的消息。物资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庆帝这次亲下圣旨派你出征,军饷必然会跟上。就算宋家人在军饷上动手脚,我们还有自己的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