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后背。
  那震动沉闷而有力,像是战鼓在远方擂响。
  渐渐地,他们的心跳开始重合,两种频率在方寸之间交织成网,将两人困在这偷来的时光中。
  更漏声里,李信业闭着眼,恨不得把余生的时间,都透支在这一刻里。
  久些,再久些。
  久到晨光永远不要刺破这夜的帷幕。
  【作者有话说】
  审核看清楚,这章标题就是抱一会,就只是抱了一会,如果做了我会好好写的,不会含糊其辞,你们审核的标准是什么啊
  第108章
  ◎凶残之事◎
  寅时三刻,城外长亭覆着新雪,庆帝身边的内侍薛公公,手捧圣旨,代天子践行。
  “陛下口谕:将军此去,社稷所系。朕已命太常备三牲祭旗,愿卿早奏凯歌,朕当亲迎于郊外。”
  李信业玄甲黑袍猎猎作响,单膝跪地时腰间佩剑与冰面相击,发出铮然清响。
  “臣蒙天恩,敢惜微躯?”他抬首时眉间落雪簌簌而下,“此番若不能饮马寒河,犁庭扫穴,愿永戍北境,死不东向!”
  薛公公捧着鎏金酒壶的手微微一颤,勉强堆出笑意,“将军好志向!天寒地冻,陛下特赐御酒暖身,盼将军早日凯旋!”
  李信业接过酒盏,眉睫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却比不过眼底那片冻住的深潭。
  他仰颈饮下半盏,喉结滚动时,一滴酒液顺着下颌滑入铁甲领口。
  “薛公公,臣还有一事相托。”他从怀中取出奏折,“陛下此前命臣协助三司,彻查大理寺李寺卿之死,臣已查清案情,奈何后来万寿节风波不断,这才耽误了御前禀奏。”
  “昨日臣已将所有证据封存,悉数移交御史中丞郭路郭大人。这封奏折乃臣彻夜拟就,还望公公代为转呈陛下,莫要经他人之手。”
  风雪中,他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御史台既执掌天下刑名复核,若证实臣所查案情无误,还请公公提醒陛下,莫忘当日文德殿许诺,按例敕封臣妻为一品诰命夫人!”
  薛公公接过奏折,指尖在绢帛上不着痕迹地一捻,寒暄道,“将军放心,老奴这就快马送回宫中。”
  他躬身退后三步,望了眼天色,忧虑道,“这雪愈发急了,就不误将军赶路了!”说罢拱手道别,转身钻进身后的马车中。
  车帘落下的刹那,薛公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庆帝允李信业北归,实乃当时骑虎难下的无奈之举。
  昨夜天子辗转难眠,愈想愈觉不妥。然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
  更何况,若强留李信业在京,一旦北境失守,非但百姓怨声载道,更恐青史之上,留下昏君的骂名。
  薛公公攥着奏章的手指节发白,天子阴晴不定,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不知手中的东西呈上去,是祸还是福。
  李信业待薛公公离开后,才转身走向道旁那辆青幔马车。
  车帘微动间,露出半张素净的脸。
  何年未施粉黛,乌发间唯有一支素木簪,苍白的脸色透着掩不住的倦意。
  “就送到这儿罢...”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铁甲覆着薄霜的手指替她拢了拢狐裘。
  何年点了点头,默默将包袱递给了他。
  “李信业”,她的手微微发颤,目光却沉静似水,“万务保重!”
  李信业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一眼女娘,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那双惯常锐利的眼眸泛起微澜,眼底翻涌着不舍和眷念。
  可铁甲寒光中,他唇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扬鞭策马,飞奔在茫茫官道上。
  天色将明未明,整个世界仿佛被泼墨的笔锋洗过,只余黑白二色。
  远处山峦如宣纸褶皱,近处枯枝似焦墨勾画,连呵出的白气,都顷刻消融在这幅水墨长卷里。
  他的背影也渐行渐远,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像狼毫笔锋最后那抹飞白,孤绝地刺入群山之中。
  何年心头蓦地疼痛难忍。
  她恍然惊觉,无论是沈初照刻骨的爱恋,还是何年清醒的怜惜,都在这封建王朝的风雪中,交融成同一种温度。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替沈初照去爱,而是以何年的身份,爱上了这个夜夜将自己拥在怀中的男人。
  寒风卷起车帘,她凝视着窗外漫天飞雪,许久才关上窗子。
  大雪掩映了马蹄的足迹,天地寂寥,唯余雪落千山的沙沙声。
  “娘子,我们要回府吗?”疏影将暖炉塞进女娘怀里。
  何年揉了揉眉心,竟然丝毫没有困意。
  “去御街上的早点铺子里,吃顿早膳罢。”
  她倚在雕花车辕旁,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想在热闹的人群里坐一坐,沾一沾这人间烟火气。
  当然,也想要听一听新写的戏本子,在京城风评如何。
  马车行至御街时,街道两侧支起的油布棚子早已开张。各色幌子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宛若列阵的旌旗。
  寒风裹挟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新磨芝麻酱的醇厚、现炸油条的酥香、熬煮骨汤的鲜美,还有不知从哪家铺子飘来的桂花糖馅的甜腻,全都交织在一起,竟将这凛冽冬日染出几分暖意。
  何年下了马车,缓步前行,目光在每一个摊位间流连。
  她日常的早膳总是精致小巧,按照祖制一碟一碟摆盘。枣泥糕要摆成菱形,银丝卷必须切得长短一致,连粥碗上的青花都要朝着同一个方向。
  而这里,食物的摆放随性却生动。
  炸得金黄的糖糕堆成小山,刚出锅的韭菜盒子摞在竹匾里,卤煮锅中的大肠、豆腐泡随着滚汤上下沉浮,腾起阵阵白雾。
  “娘子想要吃什么?”疏影攥紧了绣着缠枝纹的荷包,小声问道。
  何年望着眼前热腾腾的景象,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喝些粥吧。”
  “那我们去那家粥铺可好?”疏影指着一间门面宽敞的店铺,“那里人少些,不会有人冲撞了娘子。”
  何年闻言,眼角微微弯起,却不见多少笑意,“傻疏影,市井之中,越是热闹的铺子,滋味才越正宗。这家铺子门可罗雀,想必滋味平平。”
  她抬手指向街角一家挤满食客的小店,“你瞧那家,连店外都支了桌椅,必是味道极好。”
  疏影恍然大悟道,“娘子说得极是!”两人朝着人群最密集的粥铺走去。
  铺子前支着几张榆木矮桌,掌柜见人过来,扯着嗓门喊道,“小娘子要吃些什么?”
  “来两碗粥,再加两根油条。”疏影学着旁人的样子点餐,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好嘞!”掌柜翻动着手中长柄木勺,在粥锅里划出圆润的弧线。
  “小娘子找个地方坐,马上就来。”
  二人甫一踏入粥铺,原本喧闹的堂内骤然一静。
  那些捧着粗瓷海碗狼吞虎咽的商贩,穿着短褐就着咸菜喝粥的工匠,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碗筷,直愣愣地望向门口。
  就连角落里穿着直裰的读书人,原本正低声议论着近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此刻也噤若寒蝉,手中的木勺悬在半空,粥水滴滴答答落回碗中。
  疏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惊得攥紧了衣袖,何年却神色如常。她知晓承影必在暗处保护,而她这副素净的样子,也断然不会让人看出身份。
  何年坦然走到角落里,选了张靠边的条凳坐下。
  粥很快端了上来,乳白色的米粥上飘着几粒葱花。
  何年小心地尝了一口,米粒熬得软烂,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咸香,比她想象中美味得多。
  而店内短暂安静后,很快又恢复如初,充斥着市井的喧嚣。
  何年轻阖双眸,耳边是碗筷碰撞的脆响、食客们的谈笑声、远处传来的叫卖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那颗空落落的心,似乎让这些活气填满了。
  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李信业...’粥的绵热在唇齿间蔓延,如同他柔软熨贴的吻,‘我一点都不难过,至少我们还活着...’
  至少这盘险象环生的棋局,在朝着谋划的方向推进。
  何年小口吃着粥,胸中伤怀被尽数抚平,也被周围人的谈论声,拽回了现实。
  “诸位可曾听闻?”一个身着靛青直裰的书生,突然压低声音,“北梁贼子犯我朝边境,天子已命北境王率军北上,今晨五更时分便已开拔。”
  “此话当真?”对面穿褐色长衫的书生眉头紧锁,“北梁三皇子不是尚在京城,说是要为天子贺寿?前日礼部的同门还传出消息,说要求娶我朝公主以示两国修好,怎会突然兵戈相向?”
  最先开口的书生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兄台未免太过天真。北梁狼子野心,岂会真心臣服?”他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听闻那三皇子竟敢在御羊中下毒,妄图毒害我朝太后!如今已被押入御史台大狱,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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