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他啊...”王宴舟笑得意味深长,“他这是看出水太深,索性装糊涂,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至于我嘛...既然各方都在布局,何不顺水推舟?借力打力...”
  何年忽而抬眸直视王宴舟,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毕竟...阿*兄与宋家,也有血海深仇...”
  王宴舟把玩茶盏的手指蓦地顿住,“原来你知道了?”他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情绪,“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转性子了,越发将宋檀看得淡了。得知他发生那样的事情,若是从前,你该哭肿了眼睛,现在却还有心情找我喝茶!”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你如今越发长进了,求人都知道低头了。这阿兄叫得可真顺耳!”
  他想起从前她与宋檀交好时,每每相遇,总要故意端着长辈的架子唤他‘内侄’。那时他总是一甩袖子,咬牙切齿道,‘叫阿兄!’
  她却偏要笑吟吟地回一句,“内侄今日气色不错。”气得他半月不肯去沈府。
  “阿兄怎么知道的?”何年指尖摩挲着茶案,露出一丝探寻的神色。
  “说来也巧...”王宴舟眼底泛起冷光,“那年我还是半大小子,因犯错被父亲罚跪祠堂。跪着跪着睡着了,香案下暖和,就慢慢蜷缩在那案台下。我父亲来祠堂找我,见我不在蒲团上跪着,只以为我偷懒躲滑溜走了。给我大伯和叔父上香时,声泪俱下的告罪于父兄,我在香案下听得一清二楚...”
  王宴舟眼中淬着寒冰,“我那时就知道塑雪的真相,也知道御座上那位,就是宋相扶上去的。宰相与天子一个鼻孔出气,我父亲自然不肯入京做官。而我偏要来看看...”王宴舟咬着齿关,“看看这害死我王家人的真凶!”
  “阿兄勿恼!”何年温声劝慰,“父辈们选择退避,这血仇便该由我们来讨。”
  她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若宋皇后召我入宫诊脉,由许院判亲自把脉最为妥当。他德高望重,又与宋家沾亲带故...若是由他诊出我是喜脉...”
  话音未落,王宴舟便皱眉打断,“那老狐狸精得很,寻常小事尚可周旋,这等诛九族的大罪...”他摇了摇头,“你当他怎么混到德高望重的?”
  他手腕一翻,比划给她看,“那老狐狸在太医院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手‘望闻问切’的功夫...”
  “望风色,闻动静,问来路,最后这一‘切’嘛,切段得是非之脉。一应风险他都不沾,更何况这种浑水,他躲还来不及,岂会往里跳?”
  “宫里这些老东西,医术未必登峰造极...但论保命的本事,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阿兄放心。”何年笃定道,“我进宫的路上,会服用能短时间内制造喜脉的药物...”
  她从袖中取出一册蓝皮手札,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叩,“倒也不必让许院判担多大干系...”何年意有所指道,“只需他顺水推舟即可...”
  王宴舟接过书册,刚翻开扉页便顿住了。
  每页间都夹着一张崭新的银票,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晕。
  何年执壶为他续茶,水声潺潺间轻声道,“这本《北境异草录》,乃是我府中一位北境神医所写,这册子里记着三百六十五味北境奇药,更有七十二组佐使的秘方。再加上这一万两银票...”
  茶烟袅袅中,女娘眸色渐深。“听闻许院判最近正为编纂《本草备要》,这本书和这笔钱,他兴许用得上...”
  “沈小照”,王宴舟‘啪’的合上册子,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素帕,一根根擦拭着碰过银票的手指,“你何时学会了这等诛心的手段?”
  对于许院判这种药痴,见了这等奇书,怕是要连夜套车去寻药。而这笔钱,就是他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费,以及子孙三代衣食无忧的保障。
  帕子轻飘飘落在案上,王宴舟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你倒是将人心都算准了。这老狐狸就算拼着晚节不保,也舍不得错过这等机缘。”
  何年唇角勾起一抹笑,“阿兄可告诉他,若是出了事,他大可以推说年迈昏聩,误诊了脉象。当然...”
  她幽幽道,“他也可以索性称病辞官,告老还乡。到时候,圣上就算想治罪,怎么好因‘这等小事’,苛责一个老御医?”
  毕竟,对于庆帝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但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个老太医老眼昏花,错诊了将军夫人的喜脉罢了。这等微末差错,太医院每年没有十桩也有八桩。
  二人正交谈间,疏影匆匆掀帘而入,“娘子,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传来凤谕,皇后娘娘邀您入宫叙话。府内暗探即刻追到了这里,娘子...”
  她迟疑着,心知此行的凶险,但娘子向来有主见,她只能默默闭上了嘴。
  何年站起身,诚恳道,“那就烦劳阿兄跑一趟了!”
  她起身时广袖轻扬,一缕幽香掠过王宴舟鼻尖。
  他呼吸微滞,恍惚间似又看见那年荷花池边,细雨微扬,执伞而立的明艳少女。
  那久远的年少情愫,似乎在她每一次倾身靠近,和颜悦色与他说话时,重新在身体里复苏。
  他第一次知道,其实他和她之间,也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喝茶。
  王宴舟蓦地回神,顺手将那册《北境异草录》揣入袖中,罕见正色道,“既承你这声‘阿兄’...”
  他忽地展颜一笑,“必不会让你白叫!”
  出了这家沈家经营的茶楼,王宴舟转身没入漫天飞雪。
  与此同时,何年的马车正碾过宽阔的御街,缓缓驶向皇城。
  疏影从暖炉上取下药盏,轻声道,“娘子,桂枝芍药汤已煎好,趁热服下吧。”
  这几日她持续饮用此方,正是为了促进气血运行。
  饮尽汤药后,她接过疏影递来的艾条,精准炙烤右手合谷穴。艾热透入经脉,能短暂激发手阳明大肠经的气血,使寸口脉呈现滑利之象。接着又将吴茱萸粉敷于足底涌泉穴,以温补肾脉。
  做完这些后,快要下马车前,何年在宽大衣袍的遮掩下,将特制手炉贴于小腹。温热能促进局部血脉舒张,营造胞宫温养之态。
  “娘子,小心。”疏影替她撑着伞,扶着她下车。
  何年以绣帕掩唇,在齿根后含着姜片,这可以制造妊娠恶阻的假象。
  而她袖口白皙的腕部,也由疏影涂抹了丁香挥发油,可以干扰太医的嗅觉判断。
  这些措施做好了,就算不是许院判诊断,也可以让太医纳闷,为何‘尺脉虽滑却无神’,而这也给她留下足够辩解的空间。
  何年艰难行走在雪道上。
  她知道,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
  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只需要一剂药就搞定了。
  那个药方以梅花骨朵、当归、芍药和夹竹桃汁等十几味药材熬煮,可以制造堪比真实的滑脉。
  但代价是,会损伤身体。轻则月事紊乱,重则咳血,当然还有可能,就是再也怀不上孩子。
  因为梅花骨朵和夹竹桃汁,都是伤及肺腑的毒药。
  她那时觉得,她反正会以李信业妻子的身份,在将军府充当人质。而他们当时既未生情,也无夫妻之实,她也没有在封建时代寻求真爱的自虐倾向。那会不会伤及根本,日后能不能怀孕,对她又有何影响?
  但后来看到李信业,那么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她承认她动摇了。
  至少,再不敢拿身体铤而走险,这才有贿赂许院判的后招。
  只是,“李信业...”,何年悄无声息将姜片吐在帕子里,整个口腔都是辣的。
  她真是...太讨厌这个人了。
  第111章
  ◎宋相之死◎
  雪光透过窗纱漫进坤宁宫,将何年端坐的身影投在描金屏风上,如同一幅水墨丹青画。
  宋皇后斜倚鸾座,膝上搭着白狐裘毯,苍白的面容在暖炉映照下更显憔悴。
  ‘秋娘近来气色倒好,本宫瞧着比上回见面更丰润了些。
  殿内银丝炭盆噼啪作响,熏得何年袖口丁香气息愈发馥郁。
  她以绢帕掩唇,眉心微蹙,“谢娘娘关怀,臣妾这几日总觉恶心反胃,身子也越发笨重了,昨日听到宣云的事情...”
  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干呕,再抬眸时,眼睫上已悬着泪珠,“宣云他...可好些了?”
  宋皇后微微倾身,眼里藏着审视,“秋娘这泪,是为宣云流,还是...”她顿了顿,凤眸尖锐起来,“为北征的李信业?”
  “妾身...”何年哽咽着按住小腹,那里手炉的热度灼得她生疼,却比不过心头漫上的寒意。
  她一时有些吃不准,宋檀究竟有没有向这位长姐吐露实情?
  若宋皇后早知她与李信业同谋,依着这位娘娘雷霆手段,岂会容李信业安然离京?又怎会拖到现在,才唤她入宫探查身孕虚实?
  她猜想宋檀应该没说。
  “娘娘...”何年唤得极轻,“臣妾听说了宣云的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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