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王宴舟不悦道,“我只是仵作,又不是神仙。”
  他将现场案情分析给何年听。
  “一般来说,书房失火,意味着有人想要毁尸灭迹,销毁会暴露非自缢而死的证据。但奇怪的是,宋居珉的尸体保存尚好,并且我检查喉骨损伤时,一切症状都符合自缢特征......”
  何年脑筋转得很快,“那就说明,宋鹤想要烧毁的不是尸体,而是其他辅助完成自缢而死的工具......”
  她抿了抿唇,问王宴舟,“宋鹤现在何处?”
  “人已押送大理寺了。”王宴舟如实道,“他只当郭御史围堵宋府,是揪着虐杀侍女的事不放,又见库银已补齐,便推出老父顶罪。殊不知库银案一旦坐实,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端看御座上那位,是要保这个扶持自己上位的岳丈家,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我有办法让宋鹤招认罪行......”何年眸光微闪,凑近王宴舟后,将那毒计一字一字烙进他耳中,惊得王宴舟瞳孔骤缩。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何年,轻笑道,“沈小照,你背着父兄行事这般出格,他们若是知道......”
  何年抬起手,露出指节处磨破的伤痕,“所以还请你管牢这张嘴!”
  她之前不过含着试探之心,在父兄面前坦然承认,有谋逆之心的人,是她而不是李信业。就被罚日日回沈家祠堂抄祖训,写得她两只胳膊都快断了,拿笔的手指头都磨出了血泡。
  若是让父亲知道,她所谋划的事情,不仅是助李信业回北境那么简单,父亲估计这辈子都不允许她出家门了。
  何年将令牌抛给王宴舟,“这是我昨日从哥哥那里顺来的,劳你还回去。宋府我暂时不便再来,烦请转告兄长,看好下面人,莫要苛待宋檀求医问药。”
  “另外.......”她神色凝重,“这几日我需闭门思过,有两件事需要你相助。”
  雪色苍茫中,她倾身贴近,发丝间幽冷的暗香萦绕而来。
  王宴舟只觉耳畔拂过一缕温热吐息,那气息里裹着若有似无的梅香,激得他耳根蓦地烧了起来。
  女娘却神色沉静,眸光专注,纤长的睫毛在雪光映照下投下浅淡的影,仿佛周遭的寒意都与她无关。
  “其一,我暗中搜罗了张汉臣大师的过往珍品,打算办个‘松雪斋遗珍展’。明面上是追慕先贤,表达对张大师的喜爱。实则是暗中推动北珠生意。展上会陈列十几幅李信业进献圣上的‘万寿公造像手稿’。既是进献天子的东西,寻常人自然只能靠手稿一饱眼福。你在京中交游广阔,王侯公卿都要给几分薄面,不妨多邀些贵人前来品鉴。正巧三皇子献给庆帝的贺礼,也是九十九颗北珠......这是绝佳的机会,只要运作得当,必能将北珠的身价抬上去。”
  “其二,”她声音压得更低了,“圣上近日因《血罗裙》一事拘了戏班子。你找些儒生抗议,将此事闹大,劝谏天子不可因言降罪。待风波起时,北边恰有新的戏文要传入京城......”
  王宴舟听罢直起身,他挠了挠耳朵,眼尾轻挑,“你如今使唤我,倒是愈发驾轻就熟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过渡章,明天宋府案就要完结了
  第115章
  ◎按律当诛九族◎
  大理寺的牢狱幽深如渊,潮湿的石壁上,铁锈如蛛网般蔓延。
  微弱的火光在铁栅栏间跳动,投下的阴影似蛰伏的猛兽,森然可怖。
  宋鹤瘫坐在霉湿的蒲团上,连日审讯已耗尽他的精力。
  散落的稻草间,泛黄的罪状文书横陈,历数着他的罪行。
  与文书混在一起的,是数张被牢中湿气浸得卷边的女子画像。这是大理寺画师,根据宋府下人供词,一笔一画勾勒出的亡者容颜。
  宋鹤随手将画像扫到角落,沉重的眼皮不住下垂。
  连续数日的审讯中,即便那个自称香穗母亲的女人,带着数名家仆当庭指认,他也始终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宋鹤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命悬一线,全看天子怎么处置。
  而言多必失,唯有缄默方有一线生机。
  毕竟,父亲已死,御史台若想摆脱逼死朝廷重臣的罪名,就必须咬死父亲是因为虐杀侍女,而畏罪自尽。否则如何解释堂堂前宰相,重兵拘禁于家中,不知库银案败露的情况下,怎会在羁押期间突然自尽?
  宋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意。
  只要他拒不认罪,父亲那些旧部为了自保,定会拼死求情。届时长姐在宫中运作,族中长辈四处打点,圣上自然会顺水推舟,让父亲的死为这场风波收场......
  而区区几个贱婢的供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兄长挪用库银一事,本就是奉了密旨行事。庆帝若不能将此事压下,天子颜面何存?
  思及此,他疲累的身体,颓然躺倒在蒲团上。
  就在眼睛将合未合之际,一张熟悉的面容,骤然印入眼帘。
  散落的画像中,昭悯正静静凝视着他。
  画中女子甲胄加身,本该英姿飒爽,可那双杏眸却盛满哀戚,穿透泛黄的纸页,在昏暗牢房中,直直刺入他的眼睛。
  “昭悯...昭悯...”他连唤几声,嗓音嘶哑,踉跄着跪爬向那幅画像。
  铁窗渗入的夜露打湿画像一角,在昭悯眼角凝成一道泪痕。
  她青丝散落,如瀑的长发垂落腰际,曾经娇艳如海棠的唇色已然褪尽,唯有眉间一点朱砂,还依稀可见往日风华。
  宋鹤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在即将触碰画像时,骤然僵住。
  画纸脆薄如蝉翼,仿佛昭悯破碎的魂魄,一触即散。
  宋鹤喉头滚动,枯瘦的手指,最终只敢虚虚抚过画像边缘。
  这是昭悯入寝时的模样,是只属于他的记忆。
  “昭悯......”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恸哭。
  一阵冷风,裹着熟悉的幽香吹过,宋鹤猛然抬头,却见铁栅栏外,昭悯正静静端坐在蒲团上。
  她一袭素白寝衣,侧首斜对着他,在阴冷的地牢中显得格外不真实。
  “昭悯......”宋鹤的呼唤,并没有引来回应。
  昭悯垂眸盯着小腹,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未绾青丝也在夜风中微微浮动。
  宋鹤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那双本该抚琴的纤手,此刻却按在隆起的肚子上,那浑圆的弧度,分明已是临盆前的样子。
  “昭悯......”宋鹤又唤了一声,连日审讯的疲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竟分不清虚实。
  只觉空气中飘荡的都是熟悉的香韵,那是昭悯最爱的‘海棠春睡’香。荔枝蜜的甜润裹着西府海棠的清冽,曾盈满他们共度的每一个良宵。
  宋鹤甚至忆起,舌尖舔过她身体紧绷处时,萦绕在唇齿间的甜蜜。
  在成婚后的无数个夜晚,她就这样咬着他的肩头,被撞得柔软如水,短促呜咽也化作连绵的呼喊。
  可此刻,任凭他如何哀求,昭悯始终不肯回头。
  她低垂的眉眼温柔得刺目,双手珍视地护着隆起的腹部,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
  “昭悯......”宋鹤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求你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他额头抵着铁栅栏,嶙峋的手指穿过缝隙,徒劳地抓挠地面,妄图触碰她飘动的裙角。
  铁锈混着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恍恍惚惚间,他鬼迷心窍般舔舐着栅栏。那些染血的铁条冰冷刺骨,却是唯一能给他带来实感的东西。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听信父亲的话......”他痉挛的手指拼尽力气,也无法触及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影。
  昭悯始终不肯抬眼看他,只在他说后悔时,睫毛轻颤了一下。
  她的侧脸笼在牢房幽暗的光线里,轮廓被勾勒得格外清晰。鼻梁的弧度,微垂的羽睫,紧抿的唇线,每一处都透着疏离。
  夜风撩起她鬓边几缕碎发,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阴影,更显得那侧影单薄如纸。
  而她微微偏头垂眸的姿态,仿佛只在意肚里的孩子,又仿佛在固执地避开他的目光。
  宋鹤只觉她下颚绷紧的线条,脆弱而倔强,连脖颈到肩头的曲线,都凝着对他的抗拒。
  “昭悯......我不该害死我们的孩子,不该害死你。求你回头看看我,求你回头看看我。”
  他说孩子时,昭悯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泄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不解和温柔。
  宋鹤见状,立刻辩解道,“是父亲......是父亲害死你的。是他说毒杀了昭隆太子,周宋两家已成死仇......说这个孩子若出生,必成祸根......”
  “我是逼不得已的,昭悯,我是逼不得已的......我跪在他书房的门前,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磕头,我磕破了脑袋,可是他说......”
  宋鹤脑袋昏沉,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混着恸哭。
  “他说我是宋家儿郎,当以家族大业为重,命我亲手了断你们母子......说什么‘舍小保大,弃私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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