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宋鹤喉头滚动,惨笑出声,“可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只是因为做出舍弃的人是我......失去至爱的人也是我......他何曾爱过我,何曾重视过我?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
  “所以我杀了他......”宋鹤卖乖般看着昭悯,“我杀了那个老东西,昭悯,他死了。我为你和孩子报仇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些年,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只有你会爱我,只有你和孩子,是最爱我的人......”
  “昭悯,我错了,我当真错的离谱。”
  宋鹤饿得有点虚脱,浑身发软无力,却怎么也无法从栅栏中挤出去,也无法寻求她的安慰,触摸她的柔软。而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了。
  宋鹤的哀泣,被天窗外的风声所吞没,无论他如何苦苦央求,昭悯都不肯回头看他。
  夜风将散落的画像,卷起又抛下。
  吹落在昭悯脚边的一幅画像,被她附身拾起,垂眸端详着。
  宋鹤看清昭悯所看之物,突然暴起,十指死死扣住栅栏疯狂摇晃。
  “别看......昭悯......别看!”他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哀鸣,木刺扎进皮肉也浑然不觉。“她们只是我发泄痛苦的残次品。”
  “昭儿,你不要生气。这些只是我相思成疾,控制不住发狂的思念时,扼死的卑贱侍女。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喃喃自语着,“可你对我太残忍了......你带走了我的全部记忆。”
  “我想不起来你的音容笑貌,想不起来我们过往相处的所有细节。我没有办法,我很害怕,害怕你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只有亲手扼死这些侍女时,我才能想起当日你在我掌心的温度......想起你泪水滴在我手背上的灼痛......想你看向我的眼神,哪怕是憎恨,可那也是我们的记忆啊,我不能忘了你......”
  宋鹤整个人滑跪在地,“昭悯......我当时别无选择啊......身不由己啊......”
  他仰起涕泪纵横的脸,绝望而哀求的看向女娘,恍若摇尾求怜的小狗。
  “求你......求你过来,让我抱一下......就一下......可好?”
  他不知这般哭泣了多久,牢房四角的地灯突然大亮,刺眼的光线将阴暗的牢狱照得如同白昼。
  宋鹤抬手试图挡住刺目光线,却见对面石墙竟缓缓移开,露出其后暗藏的密室。
  周太后端坐在紫檀交椅上,苍老的十指死死扣着扶手。她身侧的庆帝负手而立,龙袍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二人面色阴沉如铁,显然已将方才供词,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如今可还有话说?”周太后猛然起身,凤钗上的明珠簌簌乱颤。她枯瘦的手指直指宋鹤,声音里淬着刻骨的恨意。
  “这畜生亲口供认毒杀昭隆太子、虐杀昭悯公主,身犯弑君弑父大罪,陛下还要留这等衣冠禽兽的性命么?”
  庆帝身后,几位辅政大臣与司法官员,俱是神色凝重。
  就在这肃杀氛围中,宋鹤惊见‘昭悯’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太后,而她裙摆之下,掉落出诺大的软枕。
  “南安辛苦了。”太后握住她的手,声音骤然柔和,“哀家定为你讨回公道。”
  南安褪去哀戚神色,乖顺地点了点头,却在撞见宋鹤阴鸷的目光后,双肩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这时一位禁军装束的男子自暗处走出,坚定地将南安揽在怀里。
  男子身后,周佑宁冷眼睨来,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
  宋鹤浑身瘫软,如遭雷击。
  他此刻才恍然大悟,南安那位在禁军当差的表兄,原是周家旧部。这场‘重见亡妻’,不过是为引他认罪的局。
  周佑宁目光扫过宋鹤,缓步上前,冷声道,“不日前,我在教场练兵,恰遇父亲旧部许教头哭诉,其未婚妻南安县主,因容貌酷似昭悯表姐,屡遭宋鹤胁迫.......”
  他特意掩去沈初照因宋鹤假借县主之名相约,察觉宋鹤与南安相识,进而调查清楚内情,又借南安未婚夫请其协助办案的诸多细节......只将谋划全揽在自己身上,不叫外人发现他们私下里联合作局。
  “我听姑姑说,已故的昭悯表姐,素来喜爱海棠春睡香。便请来制香高手重制此香,添入制幻的曼陀罗,刺激记忆的龙脑,镇痛的没药,以及稳定香气的沉水香,混入牢中灯油缓慢燃烧。此香甜腻似故人还魂,吸入者会陷入半梦半醒状态。”
  他声音渐冷,含着谴责。
  “宋鹤在连日疲惫、心神崩溃之际,将此香误认为昭悯表姐常用的‘海棠春睡’,又因长久愧疚和思念,将南安县主错认为昭悯表姐的亡灵,进而卸下心防吐露真相......”
  周佑宁虽未见过献计的将军夫人,但当收到她差人送来的香料和密信时,便知此计虽险,却正中宋鹤软肋。
  “此香虽属旁门左道,然其致幻之功,恰具吐真之效。宋鹤神思昏聩间所供,恰似《洗冤录》所载‘迷魂吐实’之状,字字泣血,句句剜心,足可为铁证!!!”
  周佑宁话音未落,沈初明躬身出列,拱手禀道,“陛下明鉴,宋府仆役在抄家后俱已招供,指认宋鹤实为虐杀侍女之元凶。然其恃‘刑不上大夫’之祖制,佯病拒供。臣不得已,方采纳周小郎君之计......”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此举虽手段有违常例,然宋鹤所供罪状,确与诸证吻合,堪比画押供词!!!”
  庆帝根本不在乎一个宋鹤如何处置,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恰遇父亲旧部许教头哭诉’这几个字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周家血脉犹存,那些蛰伏多年的旧部,便纷纷聚向周佑宁麾下,陷他这个天子于被动局面。
  他只觉喉间涌动着涩味。
  外有狼王李信业盘踞在北方,内有周家旧部暗中结网,牵制朝堂。而他昔日依仗的宋家,竟以这般荒唐的方式土崩瓦解......
  庆帝强压心头烦郁,抬手虚按道,“沈卿依律处置便是。”
  他面上虽波澜不兴,广袖中的手却已攥得骨节发白,他堂堂九五之尊,竟被臣子逼至如此境地。
  未及他思虑周全,郭御史已然站出来,这位昭隆太子的授业恩师,此刻须发皆张,如古松临风。
  他义正言辞道,“陛下,老臣冒死,弹劾宋居珉十恶不赦之罪!”
  他声如寒铁相击,震得地牢石壁回响不绝。
  “其一,私通北梁,致使塑雪战*败,六十万大宁将士血染寒河;其二,挪用库银资敌,岁贡北梁金帛,实为社稷蠹虫;其三,纵子行凶,虐杀侍女逾百,导致民怨沸腾;其四.......”老御史声音陡然凄厉,“毒杀储君,搅乱国本!实乃诛九族之大罪!”
  郭路提及储君,依然能感到心如刀绞。但他强撑着力气,步步紧逼道:
  “其五,纵容北梁细作遍布京畿要地,泄露我朝情报,败坏我朝根基;其六,鬻官卖爵,结党营私,浊乱朝纲,祸乱朝堂;其七,构陷忠良,残害重臣,刺杀朝廷命官,无视大宁法度;其八,携子贪墨粮草,更借战事囤积居奇,使我边关将士空腹执戈,饿殍遍野,骸骨如垒;其九,垄断北疆商路要冲,以漕运之便挟制军需命脉......”
  铜漏滴答声中,老御史跪地长叩,老泪纵横。
  “其十......”他猛然抬头,直视庆帝,“欺君罔上,视君父如傀儡,将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郭御史朗声道,“如此祸国奸佞,按律当诛九族!”
  他重重叩地,抬头见天子面色黑沉,话锋一转道,“然天家仁厚,不欲效暴秦连坐之法,又念及宋氏乃椒房贵戚......”
  他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臣请折中:宋家本支问斩,余族流徙琼崖,永世不得归京!”
  庆帝闻言,眸光倏然转冷,久久凝视着郭御史。
  半响,帝王冷笑道,“朕竟不知,这御座之后,还坐着个摄政王。”
  他声音轻得像雪落刀刃,却惊得满室噤若寒蝉。
  因为谁都听得出,帝王看似斥责宋居珉僭越,实则矛头直指这位两朝元老,讥讽其‘代君立言’的越矩之举。
  “既然郭老已替朕拟好圣旨......”他对身旁的薛公公道,“不妨将传国玉玺也交由郭老,以后朝堂诸事,悉听郭老发落好了!”
  帝王甩了甩衣袖离开,腰间环佩清响不止,压得众人脊背生寒。
  身后大臣伏跪一片,叩头不止,皆言不敢。
  “臣该万死!”郭御史额头抵着潮湿地砖,朝冠不慎歪斜,露出鬓角华发。
  他知道宋家下台了,他的厄运,也该到来了!
  第116章
  ◎父女相争◎
  岁末将至,玉京城的各府各院,都忙着洒扫除尘、备办年礼。沈府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何年瞧着母亲眼窝泛青,又是吩咐管事们清点年货,又是亲自盯着小厮们挂新裁的绛纱灯,心疼道,“母亲忙得一口茶都顾不上喝,母亲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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