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住口!”宋檀突然暴怒,一把掀翻身旁的案几。
瓷器碎裂声中,他眼眶通红,“为了护着他,你连妇道人家最基本的廉耻都不要了?”
何年冷笑一声,眼中寒芒乍现,“当真好笑。宋勾当方才不是非要问个明白?如今我说了实话,倒成了不知廉耻?”
她猛地拍开他钳制的手,腕上已是一圈青紫,“你未经我父兄首肯,擅自羁押诰命夫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动手动脚......”
她突然站起身,九翟四凤冠上的珠玉簌簌作响,“我倒要问问,这就是皇城司的规矩?这就是天子近侍的品行?”
宋檀被她逼得后退半步,却见她手指扯着衣领,语气轻慢道,“要不要连这些闺帷痕迹也一并查验?好叫宋勾当知道,我与我夫君是如何......”
“够了!”宋檀猛地背过身去,广袖带翻了一盏宫灯。火油泼在青砖地上,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过是嫁给一个武夫,你......竟然变得......变得如此不堪。”
何年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唇角噙着冷意,“不及宋勾当手段下作。不过是父兄罪有因得,受到该有的处分,你竟然进宫做内侍,这也罢了,还进了读书人最为不齿的皇城司......”
二人正争执间,一名狱卒仓皇闯入,额上还带着冷汗。
“禀、禀勾当,大理寺左寺丞来要人,小的拦不住......”
话音未落,沈初明已执剑破门而入。他腰间金鱼袋随着步伐晃动,玄色官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
身后跟着的湛卢目光如刀,直刺宋檀咽喉。
“宋檀!”沈初明剑鞘重重杵地,“你无故拘我妹妹作何?是欺负我沈家无人吗?”
宋檀袖中的手攥得发白,面上却浮起一抹惨笑,“沈寺丞言重了。”
他故意整了整靛青内侍服,“下官不过是奉旨问话。况且......”他眼角不甘,在灯下红得刺目,“况且,我如今不过是个宦官,能对秋娘做什么,让沈寺丞这般大动干戈......”
“你也配提‘秋娘’二字?”沈初明剑锋倏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在宋檀颈间,“记住你的身份!我妹妹的闺名,岂是你这等阉奴能唤的?”
宋檀浑身剧颤,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下。
何年见状,忽觉心头刺痛,忙拉住兄长衣袖,“阿兄......”她蹙眉抚腹,“我有些不适,我们回府吧......”
沈初明立即收剑入鞘,扶住妹妹时狠狠瞪了宋檀一眼。
宋檀僵立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猛地将案上茶盏扫落在地。
碎瓷飞溅中,一滴殷红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滴落。
第119章
◎落胎◎
“宋大人,就这么放人......圣上那边如何交代?”
一旁的差役急得额头沁汗,上前两步指着证物匣子道,“宋大人若肯将这身完好的男装呈上,定能叫她百口莫辩!”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大人为何只揪着李信业不放,却对这小娘子网开一面。若是咬死了这小娘子涉案,还怕拖不下李信业这尊大佛?
他犹豫再三,终是咬牙道,“宋大人,当日卑职紧随李寺卿身后,看得真真切切。那行凶之人怀里抱着个人,虽裹着大氅,可那露出的衣角......”他猛地指向匣中衣物,“正是这个颜色!”
说着又比划了个环抱的姿势。
“那人将怀中人护得严严实实,这般情状,绝非寻常......”
他话音未落,宋檀手中碎瓷,已狠狠划过他的咽喉。
差役瞪大眼睛,踉跄着后退,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涌的血线。
重重栽倒在地时,眼里还凝固着未及消散的惊愕与困惑。
宋檀第一次出手杀人,他垂眸看着指间沾染的鲜血,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缓慢而细致的擦拭着指节。
猩红的血珠,顺着他的指缝蜿蜒而下,与掌上旧伤混作一处。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片木麻。
待擦净血迹,他打开差役口中的匣子,指尖轻颤着抚过那件富贵郎君的衣衫。
那是她喜欢的碧青色,袖口绣着缠枝纹。
那天,她就是穿着这身衣裳,和李信业一起去了汤屋。离开时她换了从前的袖衫,而这身男装,桂妈妈洗净后收了起来。
宋檀手指摩挲着衣襟处,若是传唤桂妈妈和青霭,力证她当日确实穿着这身衣服,再加上大理寺差役的口供,足以将她扣留在皇城司,毕竟诰命仪式还未完毕......
但是,将人强行扣押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难道听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案发当天去汤屋,只是和李信业云雨巫山吗?
“桂妈妈还说洗干净了......”宋檀拎着衣裳,忽然低笑出声,“这分明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笑声未歇,他已抄起灯油泼在衣衫上。火苗窜起的刹那,映亮他满是泪痕的脸。
“洗不干净了......”他喃喃自语着。
火舌倏地窜起,舔舐着他的指尖。
宋檀似感知不到痛,盯着跳动的火焰,眼里都是扭曲的愤恨之色。
可当火光渐熄,最后一片衣角化作灰烬后,那股灼烧般的执念,却愈发炽烈。
“李信业......”灰白的余烬飘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缓缓收紧血肉模糊的拳头,“我要你千倍、万倍的偿还!!!”
干哑的低吼,被厚重的石墙吞噬。
一墙之隔,何年正被沈初明搀扶着迈过门槛。
她最后回望一眼皇城司阴沉的门楼,九翟冠上的明珠,在雪色中泛着冷光。
“阿兄”,她转而看向哥哥时,眼里神色复杂,“你不该骂他阉奴......”
沈初明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为兄没有一剑劈了他,已是仁慈。骂他阉奴,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妄图肖想你半分......”
何年还想再说什么,哥哥只是握着她的手,温热的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道。
“妹妹不必忧心,为兄与父亲,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阿兄......”何年提醒他,“皇城司只听命于天子,这般明显的布局,父兄若贸然进谏,只怕......”
她话未说完,沈初明眸色一沉,已然会意。
“这些事不必你费心。”他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时,带着兄长特有的温柔。
可那低沉的嗓音里,却透着不容违逆的坚决。
“沈家的女儿,岂能平白受这等委屈?”
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映着朝阳,在他眼中折射出锐利的光。
何年欲言又止,终是沉默着登上马车。
沈初明目送车帘落下,转身对湛卢沉声道,“仔细照料我妹妹!”
待马蹄声渐远,他整了整衣冠,大步朝宫门走去,背影肃然而决绝。
何年半倚在车壁,挑帘望着窗外景象。
她深知父兄秉性,虽素来不涉党争,但天子宠信内侍、纵容皇城司独断专权,于他们这些清流文臣而言,无异于君昏臣佞之兆。
念及此,她手指无意识抚摸着小腹。
这个节骨眼上,正是除去这‘身孕’的绝佳时机。
若借此机会将祸水引向皇城司,不仅能让父兄师出有名,更可令朝中御史联名上奏,以‘阉宦干政、皇城司跋扈’为由,逼天子裁撤内侍之权。
何年眸中暗芒浮动,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这步棋实在精妙,既能解了假孕之困,又能将尚未成势的内廷势力,扼杀于萌芽。
只是,想到宋檀,她心头蓦地一刺。兄长那句‘阉奴’犹在耳畔,那人瞬间煞白的脸色仿佛就在眼前......
这二字不仅折了他的尊严,更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刮磨,疼得发闷。
想到宋檀费尽周折,才在宫中挣得立足之地,若因此事再陷困境......
何年倏地闭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可她也深知,若错过此次良机,待皇城司权势更盛,日后只怕更难撼动。
马车缓缓停在将军府门前,她终于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疏影,去请薛医工来,”她低声吩咐道,“就说我腹痛难忍。”
“还有......”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让承影去通知王宴舟,必要时候,需要许院判协助。”
她确实不忍心如此陷害宋檀,但她每日服用‘浮脉散’,使寸口脉浮滑如珠,仿妊娠脉,久而久之也不是办法。
更何况,她心下一沉,若是宋檀在宫里待不下去,她正好借机将他接出来。
下马车时,她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指尖银光一闪,精准刺破束腰暗袋中的羊肠血囊。
“啊......”她突然弯腰痛呼,顺势取出浸过姜汁的丝帕拭泪。
辛辣刺激下,眼眶很快泛起红晕,泪水簌簌而落。
“我......我腹中好痛......”她声音颤抖,指尖死死揪住衣襟。
桂月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看去,只见翟衣后摆已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