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血!娘子见红了!”桂月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何年顺势软倒,纤弱的身躯,如折翼之蝶般坠下。
湛卢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何年紧闭双眼,耳边充斥着侍女们惊慌的呼喊。
“快传府医!”
“备热水!快!”
何年被安置在锦榻之上时,薛医工已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他跪坐在榻前,三指搭上何年纤细的腕脉,眉头越皱越紧。
“夫人这脉象.......”他指尖微颤,声音陡然变得凝重,“浮滑中带着涩滞,尺脉虚浮无力.......”
说着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大变,“这是胎元不固之兆啊!”
他急忙从药箱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赤色药丸。
“这是安宫保命丹,夫人快些服下。”
待何年含药后,他又取出银针,在合谷、三阴交等穴急刺数下。
“夫人受了惊吓,胞宫受损.......”薛医工收回银针时,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这服药可保母体无虞,只是......只是,夫人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何年适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她攥紧被褥的指节发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薛医工让她服用的药物,根本不是保胎用的,而是他提前备好,伪造小产的药物。
这药物让她腹部绞痛,脸色惨败,整个人都在剧烈抽搐。
暗香见状,手中铜盆‘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她扑到榻前,哭喊道,“快去禀报老爷!夫人今早被皇城司无故羁押,受了惊吓,如今......如今意外小产了!”
桂月已哭成泪人,闻言踉跄着往外跑。
一时间,整个将军府后院,都笼罩在悲声之中。
侍女们压抑的啜泣声、慌乱的脚步声,与檐下惊起的雀鸟扑棱声交织在一起。
湛卢按照既定计划,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入宫中。
此刻的垂拱殿内,沈初明正手持玉笏跪在御前,痛诉皇城司的嚣张无礼。
他身后数十位言官个个面色凝重,不时颔首以示声援。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内侍总管跌跌撞撞地闯入,声音颤抖,“陛下!将军府侍卫来报,晨起将军夫人被皇城司传唤后......受惊过度......小产了!”
“铛......”
沈初明手中玉笏,重重砸在地砖上。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如遭雷击。
一旁的沈尚书闻言,更是身形一晃,若非两侧官员眼疾手快搀扶住,他险些栽倒在地。
“陛下!”老尚书声音嘶哑而悲恸,“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庆帝霍然起身,宽大的龙袍袖口,带翻了案上茶盏。
氤氲的热气中,天子素来威严的面容,显出一丝慌乱。
“快!”他的声音失了往日的沉稳,“快传太医院院正!不.......让许院判亲自去!带上最好的保胎药......务必要保下这个孩子......”
他还指望靠这个孩子牵制李信业呢,此时绝不能出事。
许院判接到圣谕时,脸上没有意外之色。王宴舟早就暗示过他,离京前须得了结这个胎儿,这样才能免除后患。
他纵使不情愿,也只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亲自来将军府走一遭。
毕竟,若是换个太医,他脑袋怕是掉得更快。
将军府内室里,何年正倚在绣榻上。
她暗中掐着大腿内侧的血海穴,额间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将鬓发浸得透湿。唇上特意抹的铅粉,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凄惨。
她抬眸与薛医工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妥当。
三日前,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亲自前往城南最偏僻的暗巷,从一个专接私生子的老稳婆手中,用十两雪花银换来个不足月的死胎。此刻那团血肉被他精心封存在蜂蜡之中,置于描金铜盆内。
原本计划着,夫人在皇宫闻到熏香腹部不适,回来后即刻小产。现在耽搁了时辰,死胎表面有些凝结,他又撒了一点新鲜鸡血,那腥气顿时在暖阁里弥漫开来。
许院判甫一进屋,便被这血腥气冲得眉头一皱。
“这是......”他目光扫过铜盆,大惊失色,快步走到榻前为夫人诊脉。
“唉,可惜啊,可惜......”他无奈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痛惜。
“上月微臣就说过,夫人气血两亏,胎象不稳,需得静养安胎。如今受了这般惊吓,以致......”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余一声长叹,“所幸夫人根基尚稳,性命无虞。只是这孩儿......已经落了......”
说着示意薛公公看那铜盆,“您瞧,虽未足月,却已见肉形......实在是......”
薛公公盯着铜盆中那团模糊血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皇城司的刑讯手段他是知道的,一个娇弱妇人怀着身孕被带进去,便是没有动刑,受惊小产也再正常不过。
“夫人节哀!”他隔着屏障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抚,“宋勾当新官上任,立功心切,这才.......”
他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夫人尚且年轻,待养好身子,子嗣总还会有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的孙儿啊!我苦命的孙儿啊!”
李老夫人被两个侍女搀扶着,颤颤巍巍地闯了进来。
她并不知道真相,后院又瞒着她没有通报,她还是从说漏嘴的下人口里得知,此时哭得真情流露,任谁看了都不免动容。
薛公公本想再查验一下那落胎,可老夫人早已扑倒在那肉块前,大声嚎啕着。
“我的孙儿啊,我可怜的孙儿啊,你爹爹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你竟就这么被人害了去......”
这番哭嚎,让薛公更加局促不安。更何况屋内血腥气越发浓重,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匆匆拱手道,“夫人保重,老奴还要回宫复命......”
待薛公公回到垂拱殿时,群臣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他如实禀报完情况后,沈初明便‘砰’地跪地叩首,声音响彻全殿。
“陛下!臣妹乃一品诰命,皇城司竟敢如此折辱!若今日可以随意羁押命妇,明日是不是连宗室女眷也......”
庆帝面露难色,指尖不安地摩挲着御座扶手。
“阉奴确实无状,但朕已经派人调查过,确实只是寻常问话......”
他实在想不明白,妇人怀胎怎就这般娇贵,稍受惊扰便会滑胎。更不解为何宋檀当初信誓旦旦保证,这小沈氏对他情根深种,必会吐露实情,结果却弄成这样。
他原想借小沈氏之口,坐实李信业的罪行。如此,既可名正言顺放出三皇子,又能取得朝臣支持,尽快促成两国和谈,陷李信业于孤绝境地......
可未曾料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
庆帝眉头紧锁,显出几分焦躁。
郭御史见状,执笏出列,声若洪钟,“陛下容禀!自古国祚将倾,必有三大征兆——宦官干政、鹰犬横行、君子远遁!”
他广袖一振,玉笏直指殿外皇城司方向,“如今陛下受奸人蛊惑,意图扩建皇城司,此等专权之署,今日敢擅拘命妇致其小产,来日就敢祸乱天下......”
他重重叩首,语气殷切道,“臣请陛下三思,亲贤臣,远小人,方是社稷之福啊!”
庆帝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显然在强压着怒意。
良久,他缓缓抬眸,目光扫过殿中文武,眼里含着疲惫与失望。
“朕非是明察秋毫之君,故而屡遭蒙蔽。先有宋居珉把持朝纲,后有宫闱秽乱,秽闻不绝......朕深感孤立无援,满心惶惑!”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殿中回荡。
“这满朝朱紫,食君之禄,却无一人能为朕分忧!若非皇城司为朕耳目,只怕......只怕这天下人,都要把朕当个聋瞽之君,任意欺瞒戏耍!”
殿中文武闻言,齐刷刷跪伏在地,齐声告罪道,“臣等无能!”
庆帝垂眸俯视着匍匐在地的群臣,面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曾几何时,他也想效法先贤,做个垂拱而治的明君,可这朝堂就像个吃人的泥潭。
他越是勤政,越被掣肘;越是宽仁,越遭管制。衮衮诸公,有谁真正明白,这身龙袍之下,藏着多少窒息般的痛苦?
现在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至于朕用不用宦官?”他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诸位府上难道不蓄家奴?难道没有贴身女婢?朕贵为天子,用几个私奴,何时轮到臣下置喙?更何况,扩建皇城司的每一文钱,都出自朕的私库!与国库无干,与朝政无涉!”
“还是说......”他忽然抬手,指尖划过御案上那方传国玉玺,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语含玩味道,“诸位爱卿,连朕的私产......都要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