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指尖轻轻叩击玉玺,一声,两声。
清脆回响,让殿中温度骤降。
郭御史正待反驳,韩焘等人已抢先应道,“臣等不敢!”
庆帝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转向沈尚书时,却又化作和煦。
“沈爱卿,”他语气缓和了几分,“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朕会将那阉奴绑了送去将军府,要杀要剐,任凭令爱处置。”
庆帝顿了顿,又补充道,“虽然册封礼遭破坏,但晋封一品诰命夫人的诏书已经下发,朕会昭告天下,给予令爱足够的体面。”
说罢,他转向户部尚书道,“从朕的私库里拨东海明珠十斛,蜀锦百匹,以慰沈氏之伤.....”
庆帝倾身向前,直直看向沈尚书,“沈卿,可还满意?”
那带笑的尾音里,似春风拂柳,却暗藏刀锋。
沈清介广袖中的手,倏地攥紧,又缓缓松开。
他躬身行礼时,朝冠上的梁珠纹丝不动。
“臣,代小女叩谢天恩。”
他声音平稳得如同深潭静水,唯有眼底一闪而逝的寒芒,泄露了心底真实的情绪。
就在庆帝以为此事已了,正欲宣布退朝之际,沈清介突然整了整衣冠,再次出列,“陛下,臣有事启奏!”
殿中顿时一静。
“陛下方才言道朝中无可用之人,实乃臣等之过。”
他双手执笏,声音清朗。
“臣昔年奉旨巡抚江陵,得遇大儒王韶德。此人乃江陵王氏嫡系,曾在先帝朝任谏议大夫,不仅深谙经史子集,更精通钱谷刑名之术,天下士子莫不奉为圭臬。”
沈清介声音渐高,字字铿锵,“王公品性高洁如松柏,在江陵开馆授徒,创办‘开颜书院’,培育英才。其门下弟子数千人,皆以‘清廉刚正’四字立身。更难得的是,王公虽隐居林泉,却心系天下,每逢灾年必开仓赈济,江陵百姓皆称其为‘王青天’。”
他忽然跪地叩首,“臣斗胆举荐,王韶德入阁为相!”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几位出自翰林院的学士,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王韶德的名号,在士林中确实如雷贯耳。
庆帝却眸色骤然转冷,满脸写着抗拒。
王韶德此人,莫说他兄长死于朔雪之变,单是当年昭隆太子府上常客这一桩,就足够令他如鲠在喉。
参知政事韩焘接收到天子眼神,当即执笏出列。
“沈尚书所言王公,若下官没记错,正是令郎的岳丈大人吧?举贤不避亲古来有之,可这满朝文武,沈尚书偏偏举荐自家姻亲,未免......”
“韩参政此言差矣!”郭御史反唇相讥道,“王公当年主持江南漕运改制,为国库岁增百万;著《治平策》被先帝赞为‘经国良方’。此等大才,莫非因是沈府姻亲就该埋没?”
他转身向庆帝深深一揖,“陛下,王公如此经世之才,岂可因姻亲之故,弃之不用?若沈尚书真能请动王公出山,实乃江山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幸啊!”
庆帝眸光一凛,骤然意识到,这些老狐狸分明是在逼他入彀!
沈清介与郭御史一唱一和,竟是要将先太子的心腹旧臣,塞进中书要职。
他指节在龙案上暴起青筋,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拒。
更令他心惊的是,殿中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王公确是不二人选!”
“臣附议!”
这些声音里,有真心仰慕王韶德才学的,有曾受其教诲的门生故吏,更有......庆帝眼神阴鸷地掠过几个重臣。
若真遂了他们的意,他岂不是自缚手脚?
第120章
◎探望◎
将军府内,沈夫人携两位儿媳首次登门探望。
沈母坐在女儿床沿,手中绢帕已被泪水浸透,却仍止不住啜泣。
何年望着母亲通红的眼眶,心中刺痛,却不敢吐露半分真相。
她强撑起笑意,轻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快别哭了,方才婆母刚被女儿哄住,母亲一哭,婆母也要跟着哭了......”
话音未落,李老夫人已用袖子抹着泪。
“是老身无用......”李老夫人声音哽咽,“李家对不住亲家,没能护好秋娘......”
沈母连忙起身搀扶,温言道,“亲家快别这么说!天降横祸,怎能怨到亲家头上?”
她轻拍着李老夫人的手背,“秋娘在府上这些日子,多蒙亲家照拂......”
二人执手唏嘘了好一阵,李老夫人才勉强止住泪意。
“亲家母难得来一趟,老身就不打扰你们母女说体己话了。老身去厨下盯着午膳,还望亲家不要嫌弃,务必要留下用膳。”
她红肿的双眼,望向沈夫人身后的两位儿媳,嘴角强扯出个笑容。
“两位少夫人,日后还请常来陪秋娘说说话,秋娘这孩子,喜欢热闹......”
两位嫂嫂连忙欠身应是。
待李老夫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沈家大嫂执起何年纤瘦的手腕,低声道,“从前总以为我婆母待我已是极好,今日见了李家老夫人这般作派,才知秋娘也是个有福的......”
大嫂话音未落,二嫂接话道,“若是换了那刻薄人家,少不得要指着鼻子骂媳妇不中用.....”
她凑近小姑,压低了声音,“我们娘仨还担心,你意外小产,你婆母会给你脸色看,一早巴巴跑过来替你撑腰......”
说到此处,想到自己和小姑一样,都是有好婆家,却没有生孩子的命,自己倒先红了眼眶,忙用绣帕按了按眼角。
“秋娘莫要伤怀,”她声音哽咽中带着几分笃定,“你想一想,你夫君龙精虎猛的,婆母又这般疼惜你......孩子......孩子总会再有的.......”
这话既是在宽慰小姑,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何年笑道,“二嫂快别哭了!虽说我遭此不幸,但二嫂不是有喜事么?听说父亲已经上奏,举荐王公入阁为相......待令尊奉诏回京,二嫂便可常伴双亲,再不必对着家书垂泪了。”
二嫂抬手轻敲何年额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这丫头,当真是心大,自己遭了这般祸事,倒还有心思宽慰我......”
她说完,轻叹一声,“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回京......”
“今年奉化遭了百年不遇的雪患,平地积雪深达五六尺,林木尽折,河道冰封,耕畜冻毙,饿殍遍野......”
二嫂敛容间,眉头只余一抹忧色。
“晨起听公公说,圣上打算派父亲去奉化赈灾,若赈灾得力,便许他入阁......”
何年心头蓦地发凉。以王公昔日斐然政绩,何须再考校?
庆帝如此安排,分明是存了不用王家人的心思。
那庆帝会不会......在灾情一事上动手脚,阻挠王公返京?
何年指节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眼底忧色愈深。
父亲此番举荐王公入朝,本是要在朝中安插清流砥柱,既可制衡宦官极权势力,又能借机规劝今上勤政。倘若赈灾出了纰漏......
非但王公难逃问罪,便是举荐的父兄亦要受牵连!
何年思及庆帝近日态度,忽觉背脊生寒。
天子若执意宠信宦官,纵容鹰犬横行,届时,莫说父兄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便是婆母受制于京中,恐怕也难安全。
须得尽快寻个稳妥法子,将老夫人送出这是非之地。
可......该寻个什么由头?她凝眸沉思,却始终理不出个万全之策来。
正踌躇间,忽听母亲开口道,“秋娘,桂妈妈和青霭那两个背主的奴才,今早被皇城司的人押回了沈府。你父亲气得当即要发卖她们,可我想着......”
母亲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我想着,你如今已是李家妇,况且那胎儿......终究是李家的血脉。这般处置,总该由你和亲家夫人做主才是,我们沈家岂能越俎代庖?”
说罢,母亲朝外间微微颔首。
不过片刻,外头便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桂妈妈和青霭被几个粗使婆子押了进来,二人鬓发散乱,神色惶惶,一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
“女娘......老奴糊涂啊!”桂妈妈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老奴只当宋郎君与您自幼相伴,情分非比寻常,这才将当日之事悉数告知......”
她膝行几步上前,重重叩首道,“老奴真的不知道宋郎君会害您,也没有想过要背叛女娘......”
似想起什么,她猛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记耳光,脸颊立时红肿起来。
“那件衣裳,是老奴错了!老奴不该拿女娘穿过的衣裳送给外男。是宋郎君说想要留个念想,老奴实在心疼他和女娘这么多年的情分,这才失了分寸......”
“老奴对不住女娘的信任啊!”
她抬手又要自惩,沈夫人猛地一拍案几,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放肆!主子还没问话,你倒先演起苦肉计来了?这就是尚书府教你的规矩?”
桂妈妈吓得浑身一抖,慌忙伏地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