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方才宴席上,他看似豪饮,实则将大半酒液都悄悄吐在了帕中。如此,既能让太医查出药性,又能保持神智清明。
  榻上的郭静姝听到动静,悄悄睁开条眼缝。却见周佑宁背身而立,手中短刃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掌心。
  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轮廓如剑锋般锐利。
  郭静姝心头蓦地一紧,这人宁愿自伤见血,也不愿碰她分毫。虽知是戏,却仍觉喉间发涩。
  “周......”她刚要开口,就见那人反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且安心。”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与方才醉态判若两人,“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一切由我处理。”
  说完,见郭静姝轻轻颔首,他转身走向外间。背靠门边墙壁屈膝而坐,染血的短刃仍紧握在左手,右手随意搭在膝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是一片冷峻的坚毅。
  窗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周佑宁耳尖微动,这是禁军特有的铁靴踏地之声。他知道鱼儿上钩了,唇角微勾,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
  “砰!”
  朱漆雕花门被人猛地踹开,门楣上那把黄铜锁早已不翼而飞。
  几乎同时,朱贵妃带着一群众贵女们匆匆赶到。
  她瞥见殿前司的禁军时眉头一皱,却顾不得多想,提着裙摆就往里冲。
  毕竟,就在刚刚,春桃突然跌跌撞撞冲进宴席,发髻散乱,衣领也被扯开半幅。
  她扑倒在朱贵妃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娘娘,奴婢奉命引周大人去醒酒,谁知......谁知他竟借着酒劲,意图.....意图.....”
  说着便掩面啜泣,露出的半截藕臂上,赫然几道红痕。
  此时,朱贵妃满心只想看见,周佑宁与昭怀同处一室。届时,不仅这桩婚事板上钉钉了。还能顺便毁了周家郎君的名声。
  可眼前景象却让她脚步一顿。
  周佑宁靠坐在门边,左手掌心血肉模糊,苍白的唇上还带着血痕。而内室里端坐的,竟是穿着昭怀公主衣裳的郭静姝!
  “怎么是你?!”朱贵妃声音陡然尖利。
  周佑宁冷笑出声道,“朱贵妃以为,等在这里的是谁?”
  朱贵妃清了清嗓子,干巴巴道,“没什么,臣妾只是记得,方才来换衣服的分明是公主殿下......”
  郭静姝指尖微颤,攥紧了杏黄宫装的袖口,声音细若蚊蝇,“公主......公主嫌侍女取衣太慢,恰见臣女在隔壁整理鬓发,公主便说这里备换的衣裳实在难看,臣女身上穿得倒是合她眼缘......”
  她顿了顿,似是羞于启齿般垂下头,“臣女见公主等得着急,便与公主换了衣裳,独自在此......在此等候她的侍女送来新衣。”
  话音未落,昭怀公主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这般兴师动众的,所为何事?”
  她将衣裳递给郭静姝,凤眸微挑,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本宫不过回寝殿换身衣裳,怎么倒像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朱贵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撑着笑道,“更衣阁里备着那么多新衣,公主何必......”
  “贵妃说笑了。”昭怀突然打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那些衣裳,本宫并不喜欢。若是什么都能塞给本宫,那本宫成什么了?”她指尖轻抚袖口金线,意有所指道,“这皇家体统还要不要了?”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周太后手中佛珠啪地一响,“佑宁,你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周佑宁当即单膝跪地,染血的左手按在青砖上。
  “回姑母,此事蹊跷有三。其一,朱贵妃遣宫女所斟之酒,饮后不过三刻便燥热难当,可见此酒有问题;其二,那宫女引臣至偏殿时,口称备有醒酒汤,却转眼锁门而去;其三——”
  他缓缓抬起血迹斑斑的左掌,掌心狰狞伤口仍在渗血。
  “其三,臣为保神智清明,不得不自伤见血。若臣真有歹念,何须自残至此?郭姑娘衣饰完好便是明证。”
  一旁的昭怀公主也道,“是呀,他手上都是血,若是碰了郭小娘子,那内室和郭小娘子身上,都该留有血迹才对,怎会干净至此?”
  昭怀忽的转向朱贵妃,“贵妃娘娘这般兴师动众,莫不是早知此处有好戏看?”
  周太后手中佛珠啪地断裂,玉珠滚落一地。
  “朱氏!”她凤目含威,“你如何解释今日之事?”
  朱贵妃脑中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通昭怀公主为何会变成郭静姝。
  还未等她理清思绪,周太后已厉声喝问殿前司统领,“哀家倒要问问,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后宫禁地?”
  须知殿前司虽掌宫禁防卫,按制却只能驻守重要殿门,严禁踏入后宫半步。
  眼前这位统领正是朱忠心腹,平日专门把守慈宁宫,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微臣......”统领额角沁出冷汗,他确是因接到贵妃口谕才敢入内,可眼下这情形......
  他支吾半晌,只得硬着头皮道,“微臣......微臣听闻有宫女与侍卫在此......在此行苟且之事.....故而带人来查证......”
  “好个查证!”周太后冷笑连连,“哀家看这秽乱宫闱的罪名,分明是你们朱家贼喊捉贼!朱贵妃,你勾结外臣擅调禁军,该当何罪?”
  周太后早就有心换掉此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朱贵妃闻言扑通跪地,吓得金步摇乱颤,“臣妾,臣妾不敢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只是听了春桃的话,忧心周小郎君酒后乱性,这才急着赶来......”
  她确实有心算计太后的侄儿,但她真的没有去叫禁军,禁军怎么会突然进来?她方才还以为,是哥哥有所谋划呢?现在看来,竟然是中了圈套。
  周佑宁适时上前,沉声道,“姑母明鉴,这殿内熏香有异,侄儿饮过的酒盏尚在席间。若即刻传太医查验,必能水落石出。”
  他目光扫过朱贵妃惨白的脸色,声音陡然转冷,“至于嫔妃勾连禁军,后宫牵连前朝......这恐怕,还得好好审问。”
  他心知肚明,庆帝想借机清洗禁军,那他就要斩断庆帝的大动脉。让这位深宫里的天子明白,大宁王朝的血脉里,流淌的永远是周家将门的铁血。
  第127章
  ◎擅闯内宫◎
  延和殿内,兽头香炉吞吐着龙涎香的氤氲,庆帝正执盏与群臣对饮。
  忽见殿门处珠帘急颤,小黄门跌撞而入,声音都变了调,“陛下,周大人......他在殿外求见!”
  话音未落,周佑宁已踉跄闯入。
  只见他左掌缠着纱布,胸前衣襟上染着血,重重跪倒在御座之下。那斑驳的血迹,在青玉地砖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请陛下为微臣做主!”他声音嘶哑如刀刮铁石,细数慈元殿被诬陷的来龙去脉。
  “陛下容禀,今日宫宴之上,朱贵妃先遣宫女故意撞翻酒盏,污了昭怀公主的衣裙,借此引公主至偏殿更衣,而那更衣阁内熏香,早被掺入迷药!其后,她又借着协理后宫之便,命人在臣的酒中下了催情之药。臣初时只觉腹中如焚,头昏目眩,遂至廊下醒酒。而贵妃心腹春桃假意殷勤,称备有醒酒汤药,引臣至偏殿衣阁后,竟将门扇反锁!”
  “只是他们未曾料到,臣为保神智清明,宁可以利刃贯掌,也不敢失却半分清醒。”
  他抬起左掌,掌心刀痕狰狞醒目。染血指尖,直指被两名宫婢押解入殿的春桃。那宫女钗横鬓乱,早失了先前的伶俐模样。
  “这贱婢......”他声音里压着愤怒,“先是以醒酒汤为饵诱臣入彀,反手便落了锁。更在满朝贵女面前,污臣欲对其行苟且之事!”
  周佑宁言罢忽而抬眸,目光如剑直刺御座。
  “陛下,最令臣心胆俱寒者,是朱贵妃竟敢勾结禁军统领,擅调兵马直入内廷!这般兴师动众,分明是要将‘酒后乱性’的罪名强加于臣!”
  周佑宁喉间溢出一声苦笑,他缓缓摊开血肉模糊的左掌,将其展示在众人面前。
  “此计环环相扣,步步杀机,若非臣甘愿自毁身躯以保清明......”他声音陡然转厉,“恐怕周氏五代将门,百年清誉,血战沙场换来的忠烈之名,尽数毁于这等下作手段!”
  “陛下!如今迷香犹在殿中,药酒尚存盏底,人证物证俱在,更有太医院御医为证,求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周佑宁说完,指向身后太医。
  那当值御医慌忙跪行上前,手中银盘托着残留酒液的杯盏,“禀陛下,经太医院会诊,周大人所用酒盏中,确实含有□□之药欢情香。更衣阁内熏香炉中,亦检出迷魂散之毒。”
  他颤抖着举起一份验状,“此乃太医院三位御医,共同勘验的结果。”
  庆帝面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剜向殿下的朱贵妃,她刚被太后身边的老掌事押了进来。
  只见她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印着五指红痕,那是方才周太后盛怒之下所留。
  “朱氏,”庆帝指节叩击龙案,“周卿状告你设局构陷,此事你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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