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韩舒妃眸光流转,柔声劝道,“妹妹若想在后宫立足,关键还是在庄妃娘娘身上。不如主动示好,向娘娘表明心迹?”
她目光落在窗外那方兰圃上,循循善诱道,“听闻妹妹的素心雪影养得极好,若是能以此相赠,既显诚意,又全了礼数,庄妃娘娘想必也不好再为难妹妹了。毕竟,这宫里最讲究的,就是个‘情面’二字。”
张婕妤勉强点头道,“素心雪影统共只开了三盆,那我就送姐姐一盆,和妃姐姐一盆,庄妃娘娘一盆,这样也不至于薄待了谁。”
韩舒妃轻轻按住她的手,“妹妹与我之间,何须这般客套?我那盆就免了,留着妹妹请圣上赏玩才是正经。”
她指尖在张婕妤手背上轻抚,语重心长道,“这深宫里的恩宠,终究要靠自己把握。”
迎着张婕妤感恩的眼神,韩舒妃展颜一笑道,“不过妹妹可否先让我开开眼界?都说这素心雪影是兰花中的极品,连御花园的匠人都侍弄不好呢。”
张婕妤款款起身道,“此花性子最是娇贵,姐姐且随我来。”说着引韩舒妃往兰圃行去,裙裾拂过青石小径,带起一阵幽香。
行至兰圃深处,韩舒妃驻足惊叹,“这花当真绝世无双,妹妹好手艺。”
她纤指轻点中间那盆开得最盛的,“这株品相最佳,若赠予庄妃娘娘,定能讨得欢心。”
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向身后宫女春纤递了个眼色。春纤会意,借着衣袖遮掩,悄悄退后半步,恰好站在那株雪影旁边。
张婕妤凝眸望着那盆雪影,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终是轻声道,“既如此......便依姐姐所言,就送这盆花罢。”
她转身吩咐宫人,语气里含着郑重,“将这盆送去庄妃娘娘处,仔细些,不要弄伤了花瓣......”
就在宫人要去搬运时,韩舒妃适时抬袖指向花圃深处。
“呀,那株青白的花儿倒是别致。”她故意对那两名宫人道,“那是什么花,可否搬过来我瞧瞧?”
张婕妤见状莞尔,“姐姐慧眼,此乃寒兰。此花雪魄冰魂,需以雪水浇灌方能开得精神。花开时节幽香清冷,被誉为‘守节之臣’......”
那寒兰藏在重重花架之后,两个宫女只得侧身挤进花丛。
韩舒妃指尖捻着帕角,眼尾微微上扬,“妹妹这些珍品,莫非都是从府上带来的?”
她手指绕着帕子打趣道,“那我可要厚颜讨要了。只是不知这寒兰......妹妹可舍得给我?”
张婕妤眉眼漾开浅笑,“姐姐既开了金口,莫说一株寒兰,便是要妹妹这满园的花儿,又有何舍不得的?”
她执扇的素手略抬了抬,绡纱上那对缠绵的蝶与花便隐在斑驳光影里,只余扇坠的珍珠,随着她手腕的弧度轻轻摇晃。
就在众人目光被寒兰吸引时,春纤借着袖裙遮挡,指尖一弹,寻麻粉簌簌抖入雪影花心。
日光下,那细白粉末宛若雪粒,转瞬便消融无踪。
雪影送出去后,韩舒妃在张婕妤处,盘桓至日影西斜,方才依依不舍地起驾回宫。
余晖从朱红的宫墙上渐渐褪去,待最后一缕霞光隐入暮云,清漪宫的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石甬道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何年端坐于菱花窗前,指尖轻抚书页却久久未翻。
跳动的烛火在她眉间投下深浅不定的阴翳,她心知白日之事必然瞒不住宋檀,索性读着一本游记,静候他来兴师问罪。
疏影匆匆掀帘而入,步履急迫地闯入内室,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惶。
“娘子,大事不好......庄妃娘娘那边......那边出事了……”
何年眸光一凝,吩咐她,“仔细说来。”
疏影面色煞白,颤声道,“庄妃娘娘玉颜突生红疹,太医院众御医皆被惊动。听闻圣上震怒,下旨彻查此事。皇城司已查出端倪,竟是张婕妤所赠的那盆兰花......花蕊里藏着毒物……”
她说着,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帕子。
“娘子,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张婕妤怎会突然对庄妃娘娘下手?后宫这般乱作一团,奴婢担心......会误了娘子的谋划……”
何年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唇角浮现一抹似悲似讽的苦笑。
“我没有什么谋划……”她纤细的指尖抚过书页,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
“我不过是做了回‘不和女神’,在她们的琼林宴上,掷了枚照见欲望的金苹果罢了。”
“只是,既开了战端,这宫里谁还能独善其身?”
疏影刚要开口询问‘不和女神’是谁?‘金苹果’又在哪里?何年却已合上手中书卷,缓缓站起身道,“皇城司既然忙着查案子,宋檀想必分身乏术,今晚不会来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她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脚步声。
珠帘无风自动,宋檀的身影从暗处浮现,像一尾游出深潭的黑蛟。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他半边苍白的脸。唇角血渍未干,脸颊上五指红痕宛然,衬得那双黑瞳愈发幽深。
“我低估了秋娘的手段......”他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幽深古井中传来,带着潮湿阴冷的寒意,“秋娘也低估了我对你的心......”
何年抬眼望去,只见宋檀一身玄色皇城司制服,俨然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衣摆下暗红的血迹,正顺着锦纹缓缓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狰狞的红痕。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何年瞳孔微缩,不自觉后退半步。
“你受伤了?”她喉间一紧,背脊抵上了冰凉的绮窗,退无可退。
宋檀低笑起来,猩红的舌尖舔去唇边血珠。
“身上是我杀旁人留下的血,嘴上是陛下的赏赐。”
他向前逼近,绣着暗纹的官靴碾过地上血渍,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那摊血迹也在影子里无声扩散。
当他染血的手掌突然扣住窗棂时,何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带着血腥味的阴影里。
“此刻,秋娘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死在我手下的人?”
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里带着铁锈味,冰凉的指尖沿着她颈侧缓缓游移,最终停在那道跳动的血脉上。
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刀,正抵在她最脆弱的命门上。
“还是秋娘没有心,只在意李信业活着,无所谓其他人的死活?”
宋檀看向她的眸光,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秋娘,你知道今夜多少人,因为你而死吗?”他将刀刃轻轻下压,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压出一道浅痕。
何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声音清冷似雪,“若今夜当真有人丧命......”她直视他癫狂的眼睛,“那也该算在持刀人的账上,与我何干?”
“你不杀伯夷,伯夷却为你而死。”宋檀刀尖轻挑,一缕青丝应声而断。
他将那缕发丝缠绕在染血的指尖,眼中讥诮愈深。
“秋娘为李信业机关算尽,可知他拿下塑雪城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他收了部下献给他的十二位美人,如今夜夜笙歌,早把秋娘抛在脑后了。可怜秋娘为了他,不惜害死这么多人......”
见女娘偏过头,躲避他的触碰,宋檀冷笑道,“秋娘不信我的话?”
他收刀入鞘,将那缕青丝也收入袖中后,放开了对她的桎梏,颓然跌坐在她方才倚过的矮榻上,苍白脸上显出连日奔波的疲惫。
“秋娘可知......李信业为何能抛下你与老夫人,独自逃回北境?”他嘶哑声线里藏着些幸灾乐祸。
“因为他本就不是大宁人,他身上流着北粱皇室的血液,他是北粱大公主普荣月的孩子......”
看着女娘骤然失色的面容,宋檀眼底闪过一丝病态的满足。他缓缓直起身,指尖抚过矮榻上她残留的体温。
“李老夫人不是他的生母,你也不是他真心挚爱之人,他当然不在乎你们的死活,只独自在北境逍遥快活?”
“秋娘若是执迷不悟,还要痴心帮他祸乱朝纲......”他眼底闪过狠戾,“那就是陷你父兄于不义,那就是大宁的叛国贼!”
第135章
◎岂敢辜负圣恩◎
龙涎香混着墨锭研磨的苦味,在殿内沉沉浮浮。
何年跪在沁凉的青玉砖上,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抬起头来。”庆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
何年缓缓仰首,正撞上天子深不可测的目光。
余光里,父亲沈清介僵立在一旁,郭御史、韩参知、枢密使林牧等,这些够资格参与君王密议的重臣们,都如泥塑般立在殿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未及掩饰的惊悸。
显然,李信业身负北梁血脉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劈碎了这群老臣们的从容。
“李信业的身世,想必夫人已然知晓。”庆帝把玩着手中的青玉,声音阴寒道,“身负北梁血脉,却窃据我大宁兵权......”
“陛下,”郭御史适时发声道,“此等传言恰在塑雪城光复之际流传,分明是北梁离间之计!”他重重叩首,“李将军浴血奋战收复河山,岂可因敌国谣言寒了将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