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何年最后望了一眼父亲的背影,转身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寒风夹着细雪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庭院中,两位兄长早已携嫂嫂们等候多时。见何年出来,二嫂快步上前,将一件亲手缝制的貂绒斗篷递在她手里,“北境风厉,妹妹千万保重。”
  沈初明递过一个锦囊,沉甸甸的满是金叶子,“路上打点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遇变故,即刻传信。”
  一阵熟悉的暖香随风飘来,何年还未回头,就被母亲从背后紧紧抱住。
  母亲一袭绛紫锦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面容上满是泪光。
  “我的秋娘,定要平安归来。”
  何年转身,将脸埋进母亲肩头,此行凶险,她也不知如何破局。或许,这就是她和家人的最后一面吧!
  沈夫人轻抚女儿发丝,在她耳边低语,“记住,无论何时,沈家都是你的退路。”
  何年忍着心痛,点了点头。
  松开时,何年眼眶通红,却硬生生将泪意压下,平静坐上回将军府的马车。
  将军府门外,犒军队伍已列阵等候。
  庆帝为显皇恩浩荡,特意命仪仗队开道。金吾卫执戟在前,十二面龙旗猎猎作响;礼官高唱赞词,乐工奏着《破阵乐》;二十名宫娥手提鎏金香炉,香烟缭绕如云。
  何年在众人注视下,随着犒赏大军出发。
  伴随礼炮三响,队伍缓缓启程。御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孩童追着队伍奔跑,商贩们踮脚张望。
  “北境王妃亲自犒军,陛下当真是体恤将士啊!”
  “听说这次光是赏银就装了三十车......”
  议论声飘进马车,何年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掀开车帘回望,将军府的大门已消失在纷扬的雪花中。
  队伍渐行渐远,玉京城的轮廓终于隐没在风雪里。
  何年从袖中取出那个青瓷小瓶,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釉面。
  重来一次,她决计不会毒杀李信业,也不会任由庆帝拿沈家威胁她。
  车窗外,北风卷着碎雪呼啸而过,天地间一片苍茫。远处的山峦起伏如银龙蛰伏,近处的雪原广袤无垠,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微光。
  何年望着这无边无际的雪野,忽然觉得胸中郁结之气散了几分。
  在这般辽阔天地间,庆帝的威权、朝堂的算计,都显得如此渺小。车辙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却又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何年摩挲着袖中的瓷瓶,她一定还有旁的路可走。
  【作者有话说】
  本章是过渡章,谢谢宝们阅读~
  第139章
  ◎重逢◎
  北上的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每到驿站休整,何年必会吩咐侍女准备两份姜汤,一份给自己,一份差人送到林牧房中。若是厨下做了什么新鲜点心,也总不忘给那位不苟言笑的枢密使捎上一份。
  待到第十日行至塑州地界时,何年命人在驿馆暖阁备了炭炉,特意邀请林牧共用午膳。
  林牧已年近花甲,鬓角斑白如霜,论年纪足可当何年的父亲。这般年岁差距,加之枢密使持重端方的为人,即便同处一室用膳,也无人会往他处想。
  何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与之亲近。
  “林大人尝尝这个,”何年素手轻抬,揭开描金食盒的刹那,甜香裹着热气氤氲而起,“这是侍女暗香特制的梅花酥,以雪蜜调馅,最宜冬日食用。”
  林牧原本板正的身姿微微前倾,目光落在那几枚玲珑点心上。但见酥皮层层绽开,恰似雪中寒梅,当中一点胭脂红馅若隐若现。
  “这模样倒是精巧别致。”林牧由衷赞叹。
  何年执起茶壶,语气闲散道,“若用白玉模具压制,花瓣纹理会更分明些。上次送给庄妃娘娘的那匣,便是这般做的,娘娘她很喜欢。”
  林牧执筷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何年垂眸斟茶,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说来也巧,妾身与庄妃娘娘同岁,都爱这些甜食。”
  她将茶盏轻推至林牧面前,盏中茶汤澄澈如琥珀,“可惜路上简陋,只能将就了。”
  林牧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
  何年瞧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柔软,那是提到爱女时父亲特有的神情。
  何年喝着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北境虽苦寒,却听说雪原深处有种白狐,通体如新雪般纯净,毛尖还泛着银光。”
  茶烟袅袅中,她眉眼微弯:“待到了驻地,我定要差最好的猎手去寻几张完整的皮子,做几身上好的斗篷。到时也给庄妃娘娘捎一件,娘娘素来雅致,想必定会喜欢这等稀罕物件。”
  林牧严肃的面容松动了几分,“多谢夫人对小女如此上心,只是......”话到此处突然哽住,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只是清梧她如今......面容有损......”
  林牧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眼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若非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女儿何必受此牵连。
  何年将茶盏轻轻放下,抬眸望向林牧。
  “不瞒大人,妾身自幼喜爱专研养颜古方。临行前特意为娘娘调制了雪莲玉容膏,取天山雪莲花蕊,佐以南海珍珠粉,最能淡痕润肌。庄妃娘娘每日净面后薄敷,假以时日,必见成效。”
  林牧眉头微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此言当真?”
  何年唇角扬起一抹笃定的微笑,“这等关乎女子容颜的大事,妾身岂敢妄言?”
  她执壶为林牧续了半盏茶,“昭怀公主先前面上痘疮溃烂,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后来用了我调制的玉容散,不过半月,肌肤便光洁如初。”
  茶汤倾注间,她眸光清亮,“大人若不信,改日可亲自向公主求证。”
  林牧闻言,郑重地拱手长揖,“夫人大恩,老臣铭记于心。”他声音低沉,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何年见林牧神色稍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再三,终是轻声道,“只是......有桩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林牧神色一凛,当即正襟危坐,“夫人但说无妨。”
  何年指尖轻点茶盏边缘,似在斟酌措辞。片刻后,她抬眸直视林牧,声音轻缓却坚定。
  “想必林大人也知道,前一段时间,妾身奉旨在宫中调养身体。”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妾身闲来与各宫娘娘多有往来,故而听闻了些......耐人寻味的传闻。”
  “是何传闻?”林牧从她的闪烁其词中,已然窥见这传闻必与爱女有关。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年指尖在盏沿轻轻一划,“只是宫人们都在传,那日张婕妤设宴邀请众人赏花,独独韩舒妃去了,也是韩舒妃劝她给娘娘们送花,以此讨好娘娘们......”
  “后来,庄妃娘娘因为那盆雪影毁了容貌,陛下发落张婕妤也就罢了,偏生韩舒妃也被勒令禁足。”
  香茗热气萦绕中,何年的声音也愈发轻幽。
  “妾身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陛下心疼庄妃娘娘,迁怒旁人罢了。可巧的是......”
  她话音稍停,才略带犹豫的说下去,“妾身一位闺中密友,恰好提及舒妃娘娘入宫前,其父最得宠的姨娘,也是在赏梅宴后莫名毁了容貌。听说舒妃娘娘,向来看不惯她那位姨娘......”
  何年忽而展颜一笑,似要化开凝重气氛。
  “林大人莫怪妾身多言。妾身虽与庄妃娘娘只有数面之缘,却深觉娘娘秉性纯善温良。”
  她眉间浮起一丝忧色,“妾身只是担心,若娘娘未能识破身边包藏祸心之人......雪莲玉容膏纵有奇效,终究治标不治本。”
  何年言尽于此,不再多语。
  林牧听完,沉默片刻,缓缓放下茶盏,声音沙哑,“老臣明白了,多谢夫人提醒。”
  何年顺势将话题转向边关风物,说起沿途景致与行程安排,又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也不知将军见了我会不会顾念夫妻情分,若是他移情别恋,我这趟可就白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般的自怜。
  她面上虽作这般说辞,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舒妃自以为手段高明,却不知她姨娘毁容一事,正是最好的罪证。而天子下令禁足舒妃,却拿张婕妤作幌子安抚林牧,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何年前些日子,让妹妹假意病痛唤走庆帝,便是要试探庄妃的态度。
  若她真有争宠之心,本该立威惩戒,而非次日亲自关怀。这般大度之举表面宽厚,实则只会让旁人觉得争宠无需付出代价。
  而后何年刻意亲近庄妃,发现对方全无芥蒂,更印证了这位娘娘根本不在意圣宠得失。
  深宫之中,嫔妃的每一个举动,都折射着背后家族的立场。
  何年之妹争宠献媚,实则是代沈家向天子表明忠心;而庄妃的与世无争,恰恰说明林牧只求安稳致仕,无意涉足朝堂纷争。
  而当朝局势下,庆帝若要真正巩固权柄,必须掌控两大要害:其一是在御史台安插心腹,其二便是将枢密院收归己用。唯有这两处关键衙门皆俯首听命,方能彻底垄断朝纲,成就乾纲独断之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