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阿古拉眉头微挑,示意她继续。
“北粱自古便有女帝传统,你需要一个普荣月公主的血脉作为正统旗帜。但夫君身为男儿,又不愿背弃大宁。”何年指尖一顿,意味深长道,“可若当年公主所怀的,本就是个女胎呢?”
阿古拉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让我来当这个女儿。”何年直视阿古拉,声音沉稳有力,“作为李信业的妻子,我深得他的信任。如今庆帝以我家人相胁,若我借机‘假死’于北境......”
她语速渐快,目光笃定道,“你便可对外宣称寻回了公主血脉,既解了我夫君的身世之困,又不损你们同盟之谊,同时保全了沈家的安全。届时你打着公主旗号讨伐普荣达,夫君必会以盟军之约全力相助。”
何年微微倾身,烛火在眸中跳动。
“将军不妨细想,若北粱出现一位被秘密抚养多年的公主,以普荣月嫡系血脉之名号令旧部,北上讨伐弑君篡位的普荣达父子,岂不比一个背负叛国骂名的将军更名正言顺?”
她唇角勾起一抹锐利的笑意,“而我夫君以忠臣之名南下清君侧,是不是比他以北粱血脉入侵,更容易夺取大宁江山?更容易让大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
她掌心重重按在桌案上,“这才是真正的两全之策——我以北粱公主之名助你夺回故土,他以大宁忠臣之姿夺取中原。我们这般联手,共襄大业,岂不是事半功倍?”
阿古拉眼中精光暴涨,枯瘦手指猛地扣住桌沿,“你是想李代桃僵,自己来当这个公主?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将永远不能以真实身份回到大宁!沈家会以为你死了,你会成为叛国者的同谋!”
何年平静地回望他,“沈初照死在一场意外中,普荣月的女儿将在北境重生。至于我......”她唇角浮起一丝清浅笑意,“我所背弃的,不过是一个猜忌忠良的昏君;我所守护的,始终是这天下黎民。何曾背叛过家国和百姓?”
阿古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审视的光芒。
“沈娘子的计划确实可行。但有两个问题:其一,如何让北粱万民相信,月公主当年诞下的是公主而非儿子?其二,如何安排你的‘死亡’,才能不引起大宁朝廷的怀疑?”
何年从容执壶为他添茶,茶汤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
“将军多虑了,第一个问题不难解决。当年普荣月公主逃亡在寒河的船上生产,知情者本就寥寥,而阿古拉将军是公主的亲卫,自然您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您只要对外声称,北粱为破坏您和李信业的联盟,故而宣称李信业是普荣月公主的血脉。而今为证清白,您不得不将真正藏匿多年的公主请出......”
她眨眼睛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至于我的‘意外身亡’,将军不必担忧。我与夫君自有万全之策。”
第141章
◎大火◎
塑雪城正堂内,李信业依林牧所求,安排他与阿古拉相见。
堂中青铜炭盆烧得正红,映得悬挂的北境舆图轮廓分明。三人身影投在那张绘满山川要塞的羊皮地图上,与炭火跳动的光影,交织成一幅跃动的流沙图。
林牧整肃衣冠,向阿古拉郑重拱手,“此番收复塑雪,全赖阿古拉将军鼎力相助。大宁上下,必不忘这份情谊。”
“林大人言重了。”阿古拉抚须而笑,粗糙的手指划过舆图上蜿蜒的寒河,“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借北境王之力重创普荣骁前锋,北境王借我之手收复失地。”
他眼角皱纹分明舒展开来,却掩不住眸中锐利的锋芒。
“但真正的血仇还未得报!”阿古拉指向北方皇都位置,指甲在羊皮上刮出刺耳声响,“塑雪城不过是个开始。待今冬白灾肆虐北粱粮仓空虚之时.....”他粗粝手指重重按在皇都位置上,“那才是真正的血债血偿!”
话音戛然而止,阿古拉浑浊的眼中迸出骇人凶光,“不将普荣骁的狗头悬于城门,不让我北粱正统重归大位,算什么报仇雪恨?!”
“正统重归大位?”林牧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袖口,状似随意道,“将军忠义,老臣素有所闻。当年普荣月公主与今上争夺皇位之事,史册确有记载。只是......”他眼底精光一闪,“从未听闻公主留有子嗣啊......”
话锋一转,林牧压低嗓音,“倒是近来北粱传言四起,竟称李将军乃公主血脉......”他摇头轻笑,“如此荒谬之言,不知将军可曾耳闻?”
阿古拉目光一沉,声音低沉有力。
“当年公主确实诞下一位遗腹子。那时我浴血突围,拼死护着襁褓中的小公主杀出重围。可惜途中遭遇伏击,小公主不慎被刀剑所伤,在脸颊留下了一道瘢痕。这些年来,一来因容貌有损,小公主性情内敛不愿见人;二来普荣骁一直派人四处追杀,为保周全,我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如今承蒙北境王鼎力相助,我们已重创北粱主力,正是该让小公主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林牧凝视着阿古拉的神情,见他目光坦荡,言辞恳切,一时竟辨不出半分虚假。
他眉头紧锁,心中思绪翻涌。庆帝分明说过,李信业身负北粱血脉,才特派他前来诛杀此人,以便名正言顺地收回北境兵权。
可若这传言纯属子虚乌有,李信业不过是与阿古拉联手抗敌,那这一切岂非北粱精心设下的圈套?
他目光微转,抬首恰好与何年四目相对。二人皆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迟疑与茫然,却又默契地迅速移开视线,不叫人看出端倪。
宴会结束后,何年趁着李信业去处理军务的空隙,悄悄寻到林牧。
她攥紧衣袖,声音带着犹豫,“林大人,若李信业当真没有北粱血统,我们……还要按陛下的旨意行事吗?”
林牧沉默片刻,缓缓道,“夫人心里明白,圣上真正忌惮的,从来不是血脉,而是李将军功高震主,北境军权难以收回。”
他抬眼看向何年,语气平静却暗含深意,“夫人出身名门,何必长久困守边关?若此事办成,回京之后,您仍是尊贵的贵女,日后……另择良缘也未尝不可。”
何年指尖微颤,“可若他不是北粱血脉,我杀了他,如何向三军交代?先前尚能以‘诛杀异族’为由,如今……”
林牧神色凝重,低声道,“普荣月生的是公主一事,眼下只有你、我,还有李将军知晓。趁阿古拉还未公开公主身份,我们尽快动手,事后只需宣称陛下受人蒙蔽,误信谗言……”
“那就今晚动手。”何年眸中寒光一闪,贝齿在下唇留下淡白浅痕。
“前日我从北境集市新买了一批奴隶,都是些无亲无故的苦命人,用金银就能让他们卖命。”
她手中的丝绢被绞出深深褶皱,“大人可邀李信业在西雅苑小叙,待他酒酣耳热回房之际,我在寝房备好毒酒......他素来信任我,定不会起疑。”
林牧闻言,眼底暗芒流转如刀锋出鞘,却又在转瞬间归于沉寂。
他慢慢抬起眼睑,声音低沉而克制,“夫人此计甚妙......确实该趁早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
待到暮色渐沉时,李信业正在中书房内批阅军报。西沉的落日,将他紧锁的眉头映照得格外深刻。案几上堆满了边境布防图与粮草调度文书,他手中的朱笔不时在竹简上勾画,墨迹未干便又取过下一卷。
忽然帐外传来脚步声,亲兵禀报道,“将军,林大人求见。”
李信业头也不抬,“请。”
帐帘掀起,裹着玄色大氅的林牧,携着一身寒气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将军勤于军务,下官甚是钦佩。”
李信业搁下朱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林大人可是有要事相商?”
“说来惭愧。”林牧解下大氅挂在一旁,露出内里素色锦袍,“下官初至北境,常听将士们说起将军用兵如神。今日难得闲暇,特来讨教一二。”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几分,“再者......这塞外长夜孤清,能与将军把酒论兵,总好过独对青灯。故而,特来邀将军小酌几杯,也好暖和暖和身子。”
李信业看了眼案上文书,略显迟疑。
林牧见状又笑道,“将军勤于军务固然可敬,但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再说......”他状似无意道,“关于北境布防之事,下官也有些想法想与将军商议。”
门外传来戍卒换岗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铮铮作响。
李信业望着窗外最后一缕天光,起身道,“林大人既有所见,正好,某也有些军务,想请教大人。”
二人穿过回廊往西雅苑行去,青石板上脚步声错落有致。
林牧落后半步,目光掠过廊外渐起的风雪,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早已命人在暖阁备好酒菜,而他带走李信业的间隙,足够秋娘将寝房外士兵,换成自己买来的奴隶。
西雅苑内,三支描金红烛在青铜烛台上静静燃烧,将紫檀案几映得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