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并且,花椒暗红、枸杞鲜红,能给这乳白、鲜黄底色的汤汁以点缀。
  待放了川椒与枸杞,味道果然愈发鲜美。江清澜心道:午间与晚间卖的汤算是成了,中午,几人也可饱餐一顿。
  自来了此地,江清澜入乡随俗,也如大家一般,中午吃得简单,饼子、剩饭之类的随便应付一顿。
  今天,为着这顿猪肚鸡,她还特意蒸了一锅南瓜大米饭。
  做餐饮的,自来要吃得比别人早些或晚些,以错过客人用餐高峰时段。江清澜从来是早的这一波人,她的理念是:吃不饱就没力气,没力气,就服务不好客人。
  时近巳时末,王蕙娘外出仍未归。中午这顿,外间下雨,她们三个,便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将就着吃了。
  江清澜先将一个大鸡腿递给团团。
  后者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鸡骨,啃一口,沾一下小碟子里特制的茱萸黄豆酱,吃得满嘴油乎乎。
  江清澜看着只是笑,又稳稳拿着铁勺,往青花白瓷的碗里满舀了一碗。
  那细长的猪肚条儿都冒了出来。还有一个硕大的鸡腿,被炖得烂烂的,只剩了一丢丢皮,还贴在骨头上。
  她将碗往张月娘面前一推:你多吃些。
  张月娘生得樱桃嘴、柳叶眉,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漂亮,却太纤弱了些。
  闻言,她微瞪杏眼,细细的眉毛挑起:娘子,我
  这些日子,对张月娘的身世,江清澜已知了大半。
  她为甜水巷那家产下一个男婴,但孩子出生就没气儿了。并且,他自额头到下巴,遍布怪形红斑,惊得接生的婆子连水盆都打翻了。
  大妇做事雷厉风行,趁着男主子不在家,以产下妖孽之名,把人赶了出来。如此,才有了那日,张月娘投跃金池自尽之事。
  江清澜一听便知,所谓的怪形红斑,不过是红色胎记,俗称鹤吻痕。
  搁到现代,待他略大些,去皮肤科做手术便成。这时候,却要被诬为妖孽,连带母亲都受罪。
  她听罢,只觉心里一片凄冷。对这封建社会的愚昧、可怖多了一份警醒,对张月娘,也多了一份怜悯。
  此刻,她解释道:一则,你前日落水,受了寒气,要多吃些温补之物。
  二则,这些日子,我瞧着,你也吃得太少了些。这猪肚是养胃健脾的。开了胃,再多吃些,把身子养好,才是第一位的。
  张月娘有一把纤腰,细得不过掌余长,应是从小束腰节食所致。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是也。
  张月娘默了片刻,忽而眼里涌起水汽。一垂眸,珍珠似的眼泪,连串滴落在汤碗里。
  江清澜心中暗叹口气。
  她怎么会不懂呢?便像当初,王惠娘招她去建隆寺做厨娘、张月娘买了她的冰糖青梅串一样,她心中也存了感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只此时,不好哭哭啼啼。她冲对方温婉地一笑,朝着团团那边努了努嘴。
  好在,小吃货正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儿。
  她把米饭里的南瓜全部挑出来,盛在另一个碗里。
  又从汤里捞些猪肚、鸡肉出来,一股脑儿盖在雪白的大米饭上。最后,把那茱萸黄豆酱倒进去,拌得一碗饭、菜、肉黄黄红红的。
  白米饭上蘸了酱,酱上盖了猪肚条儿,猪肚条儿又被鸡肉块儿压着。最上面则是几颗小小的枸杞,分外鲜红。
  大功告成!她这才猛的刨饭。
  初入口时,白胡椒的辛香、茱萸酱的辣味儿扑面而来。接着,是鲜美的猪肚条儿,长时间炖煮使之腥臊尽褪,只剩下醇厚与鲜美。一点儿鸡丝随之入口,分外有嚼劲儿。大米饭被少许汤汁浸染,香醇中有些许回甘。
  每种食物的味道都尝到了,团团心满意足。
  到最后,她不忘挑一块南瓜,甜蜜蜜地吃了,算是甜品。
  张月娘见状,吸吸鼻子,忍了眼泪,对江清澜勉强一笑。
  三人吃完后,雨好像小了,张月娘收拾了碗筷,自去小葱地里摘葱。
  团团吃得个肚子滚圆,更懒得动。就摊在小竹椅上,看后院养的公鸡、母鸡们在篱笆里觅食。
  江清澜则算着时间,给王蕙娘舀了饭与汤,蒸在锅里。
  她揭开锅盖子,白色的水蒸气瞬间蒸腾,扑得人满脸。
  白茫茫一片,却听爽朗笑声自前厅蔓延,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真如《红楼梦》中对王熙凤的描写一般:丹唇未启笑先闻。
  王蕙娘风一样地走进来,随手挥了挥面前雾气,笑道:妹妹,我自外间回来,遇上一位客人,点名要找你。
  江清澜见她果然是粉面含春,就起了些打趣儿的心思,笑道:你笑成那样,难道是有什么喜事?
  她两个,一个常年守寡,一个是离婚人士。处得久了,没外人在时,她们也像大学寝室的小姐妹般,爱编排些尺度合适的玩笑。
  王蕙娘啐道:呸!我是看他说话文绉绉的、举止彬彬有礼,长得嘛,又英俊得很。就觉得,他跟你像一路人,为你高兴着呢!
  彬彬有礼?英俊十足?那她是要去看看。
  江清澜含笑不语,连攀膊与围裙也没有拆,一径去了前厅。
  【作者有话说】
  宋代没有南瓜,这里是私设。
  第40章 白胡椒猪肚炖老鸡
  ◎真正的媒人登场◎
  江清澜方打起帘子,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屋中。
  靛青圆领宽袖襕衫,玉冠上插着一簇茉莉,花白叶绿。
  他约莫是冒雨前来的,鬓角尚沾了些水汽,很有几分微雨中萧萧修竹的风流意味。
  江清澜心中一滞。
  只迟疑半分,她便打起精神,浮起一个礼貌的微笑:稀客稀客,陆郎君是想吃点儿什么?
  陆斐细细打量。
  她着藕色短衫。天水碧的三裥裙外是同色的围裙。
  一根粉色攀膊自颈后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手臂。头上还围着一方藕色的头巾。
  钗环首饰褪尽,连耳坠也不戴一枚,活脱脱是一副厨娘婢子打扮。
  只她脸上又笑盈盈的,似乎对这生活很是满意。
  陆斐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心疼多些,还是欣慰多些。
  良久,他垂下眸,抿唇道:我是来还这个的。递过一个信封。
  江清澜接过来一看:银票两千五百两!原来,陆斐是还她嫁妆来了。
  刚穿来那天,陆老夫人赶她们姐妹出府。她提到嫁妆,陆老夫人含糊其辞,说买人参之类的花光了。
  那日,在江米巷,陆斐才提到陆家有难,还不出来。她便知道,嫁妆是去填了陆家的窟窿。
  按照后来她对陆斐人品的打探,这钱他肯定会还。只是,她没想到会这般快。
  捏着这几张银票,她又有些感伤地想:若是这钱能早些到手,她就能把江家旧宅买下来,团团该有多高兴
  等等,两千五百两?!她觉出了不对劲。
  以前,她仔细核查过,江渊或许早存了死意,江家几乎倾尽家财,为原身置办了这份嫁妆。
  折算成银子,约有一千五百两
  那多出来的?
  陆郎君不必欺瞒于妾。江清澜微笑着,递回去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如今,妾是个生意人,对银钱算得最是清楚。少了一分不行,多了一分也不可。
  陆斐凝视她半晌,拒不接银票,沉默了一会儿,才口是心非地道:
  上次一别,我再不知你的近况。多方打听,才知你到此处开了铺子。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他那双眼睛深潭一般,半是深情,半是苦涩。
  江清澜蓦然撞入,一不留神,就要陷溺其中,无法自拔。
  到此时,她相信他也深爱着原身。只可惜,原身已死,他犯的错,再也无法挽回。
  按下纷繁的心绪,她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糯米小牙:很好呀。
  因为说的是真话,这笑也显得十分动人。她看了一圈饭馆,惬意地道:这就是我的理想生活。
  陆斐也偏头,随着她的眼光慢慢看去:
  柜台上,有只笑容可掬的招财猫;几盆茉莉花,散着馥郁的香气
  便在此时,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在店门后冒了个头出来。
  她手里捧着个带盖的土钵碗,怯生生地道:江娘子
  江清澜对她招招手,和气笑道:春姐儿来啦,还是买猪肉胡萝卜粥吗?
  又冲陆斐点点头:银票的事,还是得说清楚。陆郎君且随便坐坐,妾去去就回。
  说罢,她接过春姐儿手里的土钵,又牵着小人儿,小心迈过木门槛,引人在宽板凳上坐下,才往后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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