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春姐儿,是八字桥对面何家的长女。
何氏夫妻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
收摊后,何郎君还去中瓦、西湖等地,帮饮子店沿街叫卖茶水。有时彻夜不眠,很是辛苦。
他们中午摆摊,忙不过来。
春姐儿便来杏花饭馆买些粥,回去先让弟弟妹妹吃了,再去给父母送饭。
江清澜提着竹篮自后厨出来,笑道:
春姐儿,上八字桥时可小心些,别跌了跤。粥打翻了好说,咱这儿还有,若是土钵跌碎了,划了你的手,可是大事。
春姐儿干惯了粗活儿的,提个篮子而已,不至于跌跤,只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
娘子,十文钱可以买这么多东西吗?
她用手戳了戳,油纸包鼓鼓囊囊的,还散发着卤肉的香味儿。
方闻见,她就忍不住吸了口吐沫。
江清澜蹲下来,目光与小姑娘齐平,笑道:
哟,这可得感谢你了。饭馆儿里,有些昨日剩的卤鸡腿,咱们又打了当日现卤的招牌,今日必得卤新鲜的。
这剩下的咋办呢?把你团团妹妹,还有我们几个人吃得呀,腻坏了。
咱家里没养猪,只有几只鸡,总不能让鸡吃鸡肉吧?倒反天罡啦?
正好,你是中午第一个上门的客人,送给你啦。五只,你爹、你娘、你,还有二妹、小弟一人一只。
说到妹弟,她又认真嘱咐了句:
可不许把你的让给弟弟。明日来了,我要考你鸡腿儿的味道的。
春姐儿听说是鸡腿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什么天啊刚的也听不懂。
耐心听她说完,就重重地一点头:嗯!道了谢,抓起篮子就跑。
江清澜跟了两步。看她欢天喜地地上了八字桥,排骨似的身躯在肥大的衣服里空荡荡的,心里就有点儿欠欠的。
却见桥上的她脚步一顿,喊道:江阿姐,篮子我待会儿就送回来!
秋阳之下,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江清澜也莞尔一笑,高声回喊:不急,什么时候还都行。
生见得人下了桥,进了家门,她才把心放肚子里,往屋里去。
东南窗边,那道青色身影独坐,静湖生蒹葭、白鸟越冷山一般,辽阔远漠中添了几分萧瑟。
江清澜笑容一僵:哟,把这人给忘了!
朝他点点头,正要过去,岂知,门口又有人喊:娘子
她只好露出个苦笑,冲陆斐道:劳郎君再等等!
陆斐认真看了,除了春姐儿,中午上门的,还有三个买粥的,都是买回家吃的。
另有两桌人叫了汤品与炒菜,便在店里吃。
堂食这些人似乎很信任她的手艺,听她笑盈盈介绍完菜品,只说有什么上什么。
见她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他心道:
只是中午时分,生意都这般好,那晚上,她得累成什么样?她那调琴弄香、不沾阳春水的手,做得了这么多活儿吗?
江清澜迎来送往、钱财入袋,还送鸡腿做了公益,心里舒坦得很,哪知道,自己又被人怜悯了一番。
这会子,她终于得了闲。
便取了攀膊、围裙,往陆斐那里去,像对一个普通朋友般客气道:
着实对不住。开店便是这样,得不了闲。
她注意到,他桌前已放了一瓯饮子,心道:还是蕙娘心细。
她却不知,这饮子是张月娘沏的。
陆斐观察江清澜良久,本来有千言万语。
这厢,见她一番迎客、上菜、算账,语笑嫣然、八面玲珑,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轻叹口气,只道:
这多的一千两,你还是收下吧。我有愧于你,陆家亦对不起你,这一点钱,算不得什么。日后,任何事,只要你开口,我
陆郎君江清澜打断他,笑着摇头。
把银票往他面前坚决一推,她道:你还是不懂妾。这钱,妾是如何也不会收的。
陆斐心中剧痛,如有尖刀入肉。
以前,他是很懂她的,现在,是真有点儿不懂了。但,这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本是随口感慨,这平平的一句,却让江清澜心中悚然。
她之所以一定要与陆斐保持距离,有一条便是,除了团团,他是最熟悉原身的人。
团团年纪小好糊弄,他陆斐两榜进士、殿试传胪郎,可骗不了。
万一露了马脚,她怎么解释?
解释不通,他们以为她是孤魂野鬼,或是请神婆道士来作法,或是要把她烧死,怎么办?
她慢慢敛起笑意,强压住心中惊惧,第一次在陆斐面前露出凄惶:
江家逢此大难,妾若不变,如何能挺得到今天?
她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妾以前,也不知道陆郎君你会变。
登时,陆斐面色惨白,形如死灰,身形微晃,似要站立不住。
好一阵子,他才强压住口中腥甜,极为艰难地道:你说的是。
时有穿堂风过,吹来一阵彻骨冷意。原来,是张月娘欲要往前厅来,打起了帘子,放了风过来。
她见两人神情古怪,又缩了头,退回去了。
目的达到,看陆斐一副惨淡模样,江清澜就勉强笑了笑:
水无定势,人无定形。妾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如今,我们各自安好,你也不必再介怀。
陆斐苍白着一张脸,不置可否。
慢慢收了银票,他摇了摇头,低声问:你还会再嫁吗?
江清澜深吸口气:我决心为父母守孝三年。至于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实则,她对陆斐说这话,跟对孙娘子说的意图是一样的让他至少这三年里,别来烦她。
但听在陆斐耳朵里,意思却变了。
他以为,她对谢临川没意思,用守孝这个由头来拒绝。
陆斐暗中松口气,点点头,叉手行了个大礼,便要离去。
陆郎君江清澜叫住他,你冒雨前来,吃一碗白胡椒猪肚炖老鸡,驱驱寒意再走吧?
陆斐转头,眼中全是错愕,似乎还有些极力隐匿的狂喜。
江清澜见他神色,又后悔起来
哎呀,她这现代人讲礼貌、爱客套的性子,得,又让他误会了吧!
她只好找补一句,公事公办地道:小店儿新品上市,新客优惠,打折后一钱银子一碗。
陆斐走后,江清澜心情大好,把银票捏在手里看了又看。
一千五百两!巨款啊!宅子都买得下来了!
张月娘找她闲磕牙,问陆斐是谁,她竟然回答一个老朋友。
尔后,她兴致勃勃地叫来王蕙娘,与之商量这笔钱的花销处。
这几个月,开铺子赚了不少钱。加上这些钱,她们可以把杏花饭馆的地皮、屋子都买下来。
她老觉得,白天在饭馆儿,晚上回江米巷,有诸多不便。
譬如,那天下暴雨,她们就去不了饭馆,开不了张。
等冬天到了,下雪的日子,风刮在脸上,跟挨刀子似的,谁还想出门呢?
她想着:先用这笔钱,买下这两个铺面。再把饭馆儿背后那片空地也买下来,修个院子作住宿。
生意与住宿吃喝在一起,那才好。
王蕙娘闻言,也很赞同。次日,她便出去打听地皮、铺子的价钱,寻找修屋子的工头。
江清澜也没闲着。
如今天气转凉,原来的卤菜、凉拌菜、冰饮都不合适了。得换成些适合秋天的、润肺温补的菜食。
杏花饭馆里,人人忙碌。她们哪儿想得到,这两日的不速之客,会这样多呢?
这日,江清澜正与张月娘商量着秋季菜单,只听有温柔的声音响起:江娘子
她抬头看去。
一窈窕女娘立于店前,双丫髻、松石短袄、花青百迭裙,脸上带着浅淡而恰适的微笑。
奴婢名素琴,是安国长公主府上的。
长公主邀江娘子您,过府一叙。
安国长公主?
江清澜吃了一惊。她自从穿来此地,就一直想在市井里讨生活,不与这些王侯贵女沾上关系。
为着这个目的,到现在为止,她有意控制着杏花饭馆的规模,做的饮食,都是适合平民口味的。
按照她的规划,以后生意做大了,她也会隐居幕后。
如今,安国长公主是怎么知道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