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但比起肉来,宝庆公主还是更喜欢羊杂,尤其是羊肚。
  那一篓子羊杂在锅里冒啊冒,她眼巴巴地望啊望,就差把脑袋伸进锅里了。
  整锅汤里什么都有
  经长时间炖煮而略黄的羊骨、煮了一会儿的羊杂、才下锅的羊肉、雪白软烂的萝卜、碧绿鲜嫩的芹菜。
  奶白色的羊肉汤热气腾腾的,直往脸上扑。她这会儿,也忘了公主的高贵与矜娇了,狠狠地吸一口气:
  好香啊,江娘子,你这脑子、你这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做得出来这么好吃的东西?
  难怪流光哥哥总说你心思奇巧呢。
  江清澜含笑不语,心中却有点儿惊奇:
  流光?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3],空明与流光,指的都是清澈的、浮动着月光的江水。
  言郎君那样一个人,竟取这么文绉绉的字?
  脑中想着,口中就道:许久不见言郎君,他在忙什么呢?
  自中元节那日后,他也有两个来月没来过了,她便随便问了一句。
  谢临川的种种筹划,她哪里知道?
  古代有婚前男女不可见面的说法,所谓婚礼前见面,婚后不相见是也。
  谢临川为着这个,已经努力忍耐了,到底还是偷偷来过几次。
  杨松早得了嘱咐,抢着说:言郎君最近差事多。他托我转告,过两日,送一份大礼,贺江娘子你新居落成。
  对江清澜来说,谢临川、陆斐都是能避则避的。非要分出个高下,谢临川只比陆斐好那么一丁点儿。
  方才她问,不过是随口接话,并不真心关心他在忙什么。
  听杨松如此说,她就微笑着道:新屋才开始动工,怕是得等到冬天了。
  第一碗羊杂出锅了。杨松用竹漏勺捞起,往宝庆公主那满是麻酱、韭菜花、腐乳的碗里一放。
  宝庆公主忙不迭送入口中。
  果然是上好的黑山羊!
  无论是羊肉,还是羊杂,即便这样清炖,也毫无腥膻味儿。
  满口是浓郁的清鲜,至于白萝卜带来的一丝丝甜味儿,能解过浓肉香带来的腻。
  而她尤爱的,是那种带皮、带骨、带筋的坨坨肉。
  皮糯、筋软、肉烂。一口下去,满足三种口感。
  清鲜无穷,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这时候,再喝一口蜂蜜柚子茶,又甜又暖。
  哎呀,她此时觉得,什么流光哥哥,只会冷冰冰地说风凉话。
  这殷勤伺候她的杨郎君,虽然看着傻,实则精明极了,似乎也不错。
  江清澜招呼了杨松二人,又去照顾薛齐,果真把羊汤、羊肉、羊杂羊拐上了个齐。
  闲聊几句,她便觉得这人有些不同。
  寻常人吃饭,只说味道。再多,就问问如何做的。
  江清澜有问必答,从来不藏私。因为做饮食一事,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回事。她不怕有人偷师学艺。
  但这薛郎君话里话外,却是羊肉在哪里买的、香料进价几何这些生意上的隐秘之事。
  偏他这人又极会讲话,总是笑眯眯的,顺着你的话头往下。等你警醒过来时,自己的话已被套了个干净。
  江清澜甚至在怀疑,他不会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吧?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小本经营,附近又没有同类饭馆,应该碍不着谁。
  此事暂按下不表。
  羊肉宴连卖了几日,反响甚好。
  最笑人的是,有位食客,吃得上了火,还忍不住嘴馋,刚抓起羊排,一串鼻血流下。他还不肯放手,硬是咬了一口肉,才去捏鼻子。
  宝庆公主也差不多,连吃几顿,牙龈都肿了。偏她还要吃,便让杨松把肉撕得烂烂小小的,再一点儿一点儿地送进嘴里。
  很快,安国长公主听说了羊肉宴,派素琴来请,说要吃她现烤的羊肉串。
  这几月,江清澜去过好几次长公主府,渐渐的,二人熟识起来。
  这日,羊肉串烤完,江清澜正要告退,长公主忽道:江娘子,等一等。说罢,轻轻把她按在了玫瑰椅上。
  江清澜一低头,只觉什么东西被插进了发间。
  金步摇,流光溢彩、璀璨繁复。
  长公主笑道:这些日子,劳你辛苦,这支步摇送你戴着玩儿。
  江清澜有些发怔。
  自穿来此处,她从来是素净打扮。即便手上有钱了,金啊玉的那些,也是一概没碰过。
  一则因为她是和离妇、女户身。
  此时,离婚人士的打扮偏中性。既不能与少女一样,又不能做妇人装束,尤其不能穿金戴银。
  但更重要的是,她特怕麻烦,什么匀粉面、整云鬟,实在懒得弄。
  上辈子,她就是体恤加牛仔裤走天下。
  有次,去参加学术会议,因为打扮过于随意,还让导师说了一顿。
  此时,那支金步摇别上去,她只觉头上摇摇晃晃的,怎么动都不知道了。
  正要张口,手却被握住了。
  长公主笑得极为真诚:不许推辞!
  停了片刻,她又极为热络地说:往后你可要常来我这儿啊。
  江清澜只好含笑称是。
  辞别长公主,上了马车,江清澜立刻把步摇拔下来。
  两朵杏花,通体金灿灿的,流苏上疏疏缀着浑圆的珍珠。
  江清澜心中却泛起不安。
  长公主送她步摇,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看着手里的馒头,心里想着羊肉。[饭饭]
  第42章 荔枝腰子
  ◎赐婚(一)◎
  杏花饭馆儿门口,江清澜方下了马车,就遇上了张月娘。
  后者提着篮子,也从外面回来。小竹篮盛了三棵大白菜,瞧着皆是水灵灵、脆生生的。
  二人联袂进屋。
  一回家,江清澜心情就好,把长公主那儿的事儿抛去了爪哇国。
  随手将金步摇放在柜台上,她捧起一棵大白菜,爱怜地拍了拍。
  宋代项安世有诗云:相逢但欲觅苴滓,杯羹为荐霜畦菘。
  菘就是大白菜,霜菘就是经过霜打的大白菜。
  霜菘味道清甜,汁水又多,是菘中极品。
  她便笑道:这时候的大白菜最甜。
  这几日,羊肉吃得多了些,人人上火。今晚上,咱们就用这白菜做配,揪些面片汤吃吧?
  等了半天不闻回响,她抬眼一看。
  张月娘盯着柜台上的金步摇,已然失了神。
  月娘?
  啊?张月娘回过神来,娘子说什么?
  江清澜就又重复了一遍。
  想了想,又道:不过,虎子是男孩子,光有白菜面片汤不行,再炒个木须肉吧。
  张月娘听了,就挎起篮子,匆匆往后厨去了。
  江清澜这才找出个木匣子,把金步摇装了。
  想起方才张月娘的神色,心道:她自己不喜欢这支步摇,看来,有得是人喜欢。
  谢临川要是知道,他精心打造的步摇被人嫌弃,岂不气得要捅破天?
  但此时,他正被人们簇拥着、被各种欢呼声包围着,根本无暇他顾。
  也是,蹴鞠赛上,宋国禁军赢了辽国使臣,怎能不高兴呢?
  承平帝大喜,立时要在紫宸殿开宴。谢临川他们一众球员就去了后殿,稍作休息。
  谢临川从来龙精虎猛,这一场球,还累不倒他。换过衣服,他嫌殿中气闷,就抄了一把扇子,溜达了出去。
  想到杨松使人来说,她问起了自己的近况,他只觉心情大好,哪儿哪儿都顺眼。
  天是那般蓝,花是那般红,连草也绿得可爱
  还没走出垂佑门,就见一道湖蓝的身影立在道旁,专为等他似的。
  谢临川立时皱起了眉。
  陆斐拱手行了个大礼:谢世子,在下有事请教。
  上次把人胖揍一顿,谢临川撒了气,便没再为难他,只内心认定他是无耻小人。
  方才在蹴鞠场上,两人虽都上场,却并未直接打配合。
  谢临川不欲再与他有来往。不料,他竟自己找上门来?
  当下,他便把头扬起,上前一步。
  他们身高本差不多,但陆斐清俊儒雅,如一竿迎风肃立的青竹,姿态又极为恭敬。
  谢临川却嘴角上扬、眉眼睥睨,有些膏梁子弟的嚣张跋扈。
  他斜睨陆斐一眼,漫不经心道:捡紧要的说,我忙着呢。
  陆斐又拱了拱手,一字一顿道:请谢世子高抬贵手,放过她。
  谢临川闻言,怔了片刻,才撩起眼皮,正眼看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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