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行。”王春梅说:“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你再打电话跟他们说说,万一人接走了,另一半钱没打,离得这么远,我找谁要去。”
纪永华点了点头,扭头出去,接着打电话。
突然,有一只小手扒着门框,接着露出纪夏惊恐的双眼。
“纪永华,你是死人吗?还不把他带出去。”王春梅怒吼着,遮住纪夏的双眼,把他往外推。
纪永华闻言,赶紧来拉纪夏,问:“带去哪儿?”
王春梅瞪着他,气得咬牙切齿,“窝囊废,什么事情都来问我,什么事情都办不好,把他带出去,今晚别回来,如果那边人你搞不定,那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纪永华抱起纪夏往外走,纪夏手里的小飞机模型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大铁门被打开,又关上。
王春梅把绳子拴在凳子腿上,去院里,把铁门销上。
再折身回来,关上堂屋门。
门窗紧闭的空间,静谧的仿佛只能听见呼吸声。
纪冰的侧脸压在地上,鼻息粗重。
一番无用的挣扎废了不少力气。
王春梅朝地上的小飞机模型狠狠踩了一脚,塑料外壳瞬间裂开。
她脚尖一踢,破碎的模型滚到别处。
又重新把绳子攥在手里,凳子踢远了些。
她蹲在纪冰面前,“你应该感谢我,那家挺有钱,你嫁过去就是享福,不像我,当年嫁给纪永华这个窝囊废的时候,他穷得叮当响。”
纪冰掀开眼皮,由下往上,跟她对视着。
愤怒吗?当然愤怒。
但更多的是冰冷,那种没有掺杂任何情绪的冷漠。
那双黑眸,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一个孩子看着母亲的眼神。
那种带着祈求,希望你赏给她一个笑脸的眼神。
那种带着渴望,希望你能抱一抱她的眼神。
那种带着委屈,希望你说话的语气能温柔一点的眼神。
……
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王春梅伸手拭去她额头上的细汗,“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又用掌心拍了拍纪冰的脸,“你错在,不该跟那家人走得太近,他们会带坏你的。”
纪冰别开头,躲避她的手。
王春梅松开手,“你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那家人肯定教你什么了吧,可惜,你还太嫩了,不知道收敛情绪。”
她搓了搓手掌,继续道:“我想想,你大概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呢?应该是从那次你不吃我给你留的饭,说在外面吃过了,跟谁吃的?那个瞎子?之前我还在怀疑,但那次我确定了。”
纪冰盯着她,挣扎了下,呜呜两声。
“你是想问为什么?”王春梅看着她,说:“这就要问你了,你想干什么?每次出去都是去那家,找那个瞎子吧,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在谋划什么?逃走?离开这个家?还是成为那家的人?”
说到这,王春梅又笑起来,“人家看得上你吗?你就上赶着去巴结,人家要真对你好,怎么没见给你买几身新衣服,你怎么不叫人家妈?”
“我养了你十几年,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亲近过,怎么?我对你不好吗?人家勾勾手指头,你就犯贱,过去舔。”她屈指敲了敲纪冰的头,“你说你跟一条贱狗有什么区别?”
纪冰的牙根都快咬碎了,冷漠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她瞒着,只是不想王春梅找阮雨一家的麻烦,趁机索要好处。
而王春梅却想着,她在谋划逃走。
两人都把对方往坏处想。
这就是年龄差距下,所展现的两种思维方式。
纪冰想的是一些琐碎的好处,衣服,鞋子,甚至是一颗糖果,她都不想王春梅去占便宜。
她想跟阮雨一家相处,喜欢他们家的氛围,如果王春梅在其中横插一脚,那她也会在他们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就像王春梅他们去阮雨家闹的那一次,纪冰也是受害者之一。
但如果王春梅通过她,得到阮雨家的一些好处。
那么,她就是帮‘凶’。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她只能选择隐瞒。
可王春梅想的是她会借助阮雨一家逃走,逃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养了纪冰这么多年,还没体现她真正的价值,怎么可能会让她跑了。
本来拴着纪冰的绳子是握在她手里的,可阮雨一家的到来令她感到害怕了。
以前,王春梅并没觉得对纪冰有多不好。
她没有饿死,渴死,冻死,把她养这么大,对得起她。
可纪冰直白的反应,像是在一步步证实,她对纪冰有多不好。
不好吗?
那为什么对那家人眉开眼笑,对她就死气沉沉地拉着张脸,她说一句那家人的不是,纪冰都要维护。
好吗?
可为什么要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盯着她。
只有王春梅自己心里清楚。
不打她,是为了让‘买’家看着满意。
对她好,是为了引诱她回来,不能让她跑了。
这些不过都是浮于表面。
更深层的是,她在害怕。
王春梅在害怕。
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良心。
需要做些什么,来证实她这么多年都是对的。
需要做些什么,来让她的真理站得住脚。
试图用这短短几个月的虚假温柔,来掩盖过往十几年的所作所为。
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
你怎么能埋怨我,憎恨我。
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吗?
那我就对你再好一点。
我经常笑笑,说话温柔一点,这也太简单了。
然后,你就巴巴地回来了。
我就说嘛,我以前对你肯定也不差,现在只是好了那么一丁点,就一丁点,你就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你开心,在笑,即使你没显露出来,但是我都知道。
你好贱,好廉价,真没出息。
所以,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对的,我从未把一丝希望放在你身上。
你太容易满足了,一碗肉都能让你眼睛一亮,三两句好话你就缴械投降。
你只配困在我身边,用最低的投入来体现你最高的价值。
“贱狗。”王春梅喃喃道。
然后,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贱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我爸妈以前也这么说过我。”
她站起来,低着头,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纪冰,“你看你多幸运,还能反抗。”
接着,她又朝纪冰的背上踢了一脚,“可是你凭什么反抗?我都没反抗,你怎么能反抗。”
纪冰鼻间溢出一声闷哼,额头上的汗液就没停过。
右臂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王春梅靠墙站着,静默了几秒,缓缓道:“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没读过几年书就不读了,回家带弟弟,先是带一个,后来又带一个,一个抱着,另一个就背着,等他们睡着了,我还要给大哥做饭,接着再去地里干农活。”
“你看你多享受,就带纪夏一个,也就带了两年,农活也没干多少,干的家务活跟我比简直差远了。”王春梅说:“你凭什么要埋怨,我都没有埋怨,我爸妈骂我是吃白食的赔钱货,就是给别人家养的,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就明白了,他们说的没错。”
“自从我嫁给纪永华,这么多年,一年最多回去一趟,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见到最后一面。”王春梅擦了擦眼泪,接着道:“我连生了两个女孩,才终于生了小年,其实生第一个的时候,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我就看了一眼,就被你爷爷奶奶那两个老不死的送人了。”
“后来,我听说那孩子被那家人养死了。”话落,王春梅又笑起来,“死了好,死了不受罪。”
“又过了一年,我又生了一个女孩,他们所有人指着我鼻子骂,骂我是扫把星,肚子不争气,还往我身上泼洗脚水,哈哈哈哈,那俩老不死的,年纪不小,劲还挺大,我脸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好皮。”
“而纪永华呢,他就只会当缩头乌龟,他爸妈一个眼神,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是独生子,却被养成了废物,他连地都不会种,做饭洗衣就更不会了,也没什么文化,整天无所事事,就这样,他爸妈还能把他夸上天,把他当宝。”
王春梅笑呵了声,“哦,我还没说完,那个女孩被我扔到雪地里了,那年好大的雪,她好小好小,一直哭,我听烦了,就把她扔到雪地里,后来再去看就没了,不知道是被人抱走了,还是被野狗吃了。”
“又过了两年,我终于生了个男孩,我的好日子来了。”王春梅朝纪冰的腰上踢了一脚,“真的,等你以后生了男孩,你也会有好日子过。”
“不就是比儿子吗?”王春梅咬着牙,低吼:“我的儿子一定是最好最有出息的,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儿子比他们的儿子好百倍,千倍,万倍,谁敢瞧不起我,谁敢指着我骂,谁还敢打我,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