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纪冰用一种近乎可悲的眼神看着她。
  王春梅甩手给了她一巴掌,怒瞪着她,“不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生完小年后,大半年都没怀上,就开始喝中药,没想到却生了你,本来想把你扔了,可不都说养女招子吗?我就把你留下了,想等我生了儿子,再把你丢远一点。”
  “可好几年我都没怀上,后来我终于生了小夏,可他却胎里带病,当时村里有个算命的,说你命硬,是个不祥的人,小夏一定是被你克的。”王春梅恨道:“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掐死你吗?可你那会儿也不小了,能干些活,养你还是比养狗强一些的,事已至此,那我就再多养你几年。”
  “本来我是打算小年要是准备结婚,我就把你嫁出去。”王春梅笑了下,“可没想到他这么有出息,考上了名校,也就不用我操心了,所以我就打算把你留给小夏,等他结婚之前,再把你嫁出去,毕竟家里的活也要有人干,多养你几年,也就多口饭的事,可你偏偏不听话,被那家人撺掇,想走。”
  “你还去什么面馆打工?干什么?挣钱?你挣钱干什么?不还是想走。”王春梅说:“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去外地打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吗?我不差那点钱,你连字都不认识,打工又能挣几个钱,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纪冰可悲的眼神又转为愤恨。
  一开始,王春梅就计划好了。
  不让她读书认字,这就等于斩断了她的双臂。
  每天干不完的活,让她无暇再想别的。
  不需要她挣钱,她也不需要有挣钱的能力。
  那样就不好拿捏了,控制不住了。
  相比其他,纪冰本身更有价值。
  “你本来就是个没出息的货。”王春梅看着她,好笑道:“还记得你几岁的时候,怎么骂你踢你,你都不吭声,给你几块肉吃,你就感恩戴德了,那时候多好啊,可你后来为什么非要反抗,不过也没关系,我隔三差五给你留碗饭,再对你笑笑,你眼神又变亮了,所以不管你再怎么反抗,再怎么变,你骨子里还是那样,没出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吧,实在太好笑了,本来我怕你跑了,还考虑要不要拴住你,可我后来发现根本就不用,我就端着一碗饭,笑一笑,对你招招手,你不就回来了。”
  纪冰眨了眨通红的眼眶。
  真是可笑。
  她长这么大,一举一动,连一个眼神,都是可笑的。
  为什么反抗?
  因为被纪年打急了,她疼,太疼了,所以铆足了劲去对抗。
  后来她发现,无论反抗还是不反抗,都会被打。
  那干脆就反抗吧,即使没什么用,那就当撒气好了。
  七岁那年,她是想跑的,她实在撑不住了。
  可她遇见了村里的一个傻子,在路边捡垃圾吃。
  那个傻子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
  她害怕了,就跑回去。
  她想,至少,她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家。
  她有一个家。
  她以为,她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充满辱骂,暴力,谎言,欺骗……
  可她有爸爸妈妈,这一辈子只会有一个亲生爸爸,一个亲生妈妈。
  她像是一只还没脱壳的雏鸡,她需要爸爸妈妈,太需要了。
  在她还没有认识这个世界,对别人也很陌生,对外界环境是恐慌的状态下。
  她只能回到家,把自己缩回壳里。
  这个家并不好,但她熟悉。
  爸爸妈妈并不好,但也是她的爸爸妈妈。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孩子对父母最深沉的爱。
  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们是环绕她整个童年的人,对她影响最深远的人。
  也是她又爱又恨的人。
  她的世界实在太小了,从村子到巷子,从路边到街道。
  她认识的人实在太少了,一种嫌弃她的,一种忽视她的。
  她就是路边的一个破石块,有人嫌她碍脚,就上去踢,有人看不见她,就无视她的存在。
  所以,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找存在感。
  水性好,那就下水救人。
  你需要帮忙吗?那就帮你。
  谢礼?不需要的。
  你只要知道我是谁。
  不是谁谁家的孩子,谁谁的妹妹,谁谁的姐姐,好像叫什么什么,记不清了。
  我叫纪冰,您记清了。
  纪晓岚的纪,下冰雹的冰。
  不对,现在应该是纪晓岚的纪,雨水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那个冰。
  因为我有爱的人了,那个人也同样爱我。
  我不是个坏孩子,我只是没有机会读书认字,我没主动欺负过谁,都是他们欺负我,我只是在反抗。
  我衣着褴褛,并不光鲜,但每件衣服都被我洗得干干净净,鞋子也刷得很干净。
  不脏,可以碰。
  我可能看起来并不友善,甚至长得有些凶,可我没有坏心的。
  我爱的人说我特别好,那我应该是一个品德健全的人。
  我就是有点敏感和自卑,我不想看到别人嫌弃的目光,所以就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我躲得远远的。
  我也不要你的东西,因为我还不起。
  如果可以,我说的是如果。
  做不到也请不要勉强。
  如果你见到我,能对我友善的笑一笑,那我接下来好几天都会很开心。
  如果你见到我,能把说话的语气放温柔一点,那我也会偷偷高兴,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如果你见到我,能给我一颗糖,那我一定会记在心上,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帮。
  ……
  纪冰强撑着,坐在地上,直起上半身。
  她动了动脖子,粗糙的麻绳剌破她的皮肤。
  视线顺着绳子看向王春梅,微眯了下眼,像是在笑。
  笑王春梅,也笑她自己。
  她在十八岁这天,以一种狗吠的姿态,完成了她的成人礼。
  不,她不是人,也不算狗。
  她生来就是别人的附属品。
  【作者有话说】
  纪冰才是来弟,招弟,旺弟,盼弟……
  第68章 较量
  王春梅看着她的笑, 碍眼极了。
  当即抬脚往她胸口踹,怒吼着,“你笑什么?你在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低头?
  为什么你还不屈服?
  你应该立马说,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你都是对的,是我不懂事。
  说。
  说。
  说。
  你凭什么跟我不一样?凭什么?
  你有什么能力抗争?
  是在笑我可怜吗?
  我才不可怜。
  我有儿子,我儿子是名牌大学生。
  他们都羡慕我,说我有福气,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没人敢看不起我。
  没人敢看不起我。
  可你为什么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是应该哭喊着低下头吗?
  你应该跟我当年一样,卑躬屈膝,承认自己低下,承认自己命贱。
  而不是扬起头颅, 瞪着我。
  我没错。
  我爸妈没错, 所以我也没错。
  那些欺负我的人都没错,所以我也没错。
  没有人可以指责我, 他们不配,你更不配。
  是我把你生下来, 养这么大。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纪冰侧躺在地上, 仰着头, 仍旧不屈地看着她。
  无论王春梅怎么打她, 怎么踹她。
  她还是这种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王春梅痛苦地尖叫, 抓挠着头发, 宛若一个疯子。
  她陡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她一个是卑微的可怜虫。
  不会反抗, 只会顺从。
  不会瞪他们, 只会低着头说我错了。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让嫁谁就嫁谁。
  让生孩子就生孩子, 一个接一个的生。
  在婆家被打了,跑回娘家,被嫌弃地嘲讽一顿,再灰头土脸地回去。
  她才是那个木偶,被提过来,拽过去。
  她才是贱狗,被这个踢一脚,那个扇一巴掌。
  纪冰的存在,恰恰衬托出了她的懦弱,可怜。
  那些尘封的往事每时每刻都悬在她心上,她不断地自我麻痹,爸妈是对的,哥哥是对的,弟弟也是对的。
  他们都是对的,我只不过是向他们学的。
  所以我也是对的。
  如果错了呢?
  不,不会错的。
  也不能错。
  如果错了,谁来向我赔罪,我又能去找谁。
  都死了。
  骂我贱,是个吃白食的爸爸妈妈死了。
  嫌弃我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打骂我的那俩老不死的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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