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现在想去了。”
  “好,我来安排。”他提出的要求喻钦从来不会拒绝。
  顾轻和喻钦来到这片远离尘世的草原,映入眼帘的是骏马在荒野里孤独的奔驰,鬃毛在风中飞扬,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天空高远,蓝得没有一丝杂质,连绵的远山翠绿而生机勃勃。
  顾轻下马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喻钦连忙扶住他,紧张地伸手拍掉裤腿上沾着的草屑,又从马鞍下取出一根老旧的手杖递给他。
  顾轻两指并拢拎起手杖,拿在手里一晃一晃的,人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群涉水而过的羊群。
  羊群见到人类和骏马,顿时惊慌失措,叫唤着撒丫子四处跑开。胆大的几只羊则偷偷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生物,咩咩叫唤几声,像是在示好。
  顾轻蹲下身,从地上拔出一把草,递给凑近的小羊。小羊嗅了嗅,慢慢嚼了起来,吃完又跑开,换个地方接着吃,看起来无忧无虑。
  喻钦看着他的动作,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内心升腾起满足与宁静,两种感受互相交织缠绕,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他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他取下挂在背包带子上由牛皮制作的老式水壶,扭开盖子递到顾轻面前,顾轻像是没看到面前的水壶,望着羊群说:“晚饭有着落了,我们多久没吃烤全羊了?”
  递出去的水壶被默默收了回来,喻钦感觉周围沉闷得令人窒息,他完全高兴不起,锋利的眉弓下压,勉强压抑着恐慌与不安的情绪。
  “包里可只有水果刀,你要吃就自己想办法。”喻钦逼着自己挤出一丝笑,跟在他身后伸手挥开凑上来的大胆羊,“我可不想在得到一张限制令。”
  “怕什么,这里没有农场主,没人会举报你虐待动物。”
  顾轻用手杖点了点草地,野草松软,踩在上面和踩在水草上没什么区别,走了一会,他就出了一身汗。
  喻钦瞄了他几眼,看他还不打算停下,喘着气表示走不动了,要就地休息一会,顾轻只得随他坐下。
  草原被群山包围,湖泊澄净得像天空的倒影,湖边有野花迎风招展,羊群与骏马低头吃草,整个天地静谧得如同亘古的洪荒。
  两人被这种大自然壮丽的美摄住,没有人说话,顾轻身体后仰,两只手撑在身体两侧,面上的神情淡淡。
  喻钦虽然也沉浸在美景中,更多的关注一直放在旁边的人身上,他注意到顾轻额头的冷汗,苍白的唇色,担忧几乎凝成实质。
  但他最终只是说:“日落还要等等,要不要睡一会,日落时我叫你。”
  顾轻打了个哈欠,顺势躺了下去,双手枕着脑袋,约摸是阳光刺眼,将帽子取下盖住脸,含混地说着:“一定要叫我,还有,晚上还是不吃这些可爱的小羊。”
  喻钦听着耳旁平稳的呼吸声,许久之后他脱下外套,盖在顾轻身上,目光沉沉望着那顶从某个集市买回来的便宜遮阳帽,仿佛能透过纤薄的布料看清沉睡中的人的脸。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触碰到那双冰冷的手指吓得他心神俱骇,那种冷仿佛昆仑山巅千古不化的寒冰。
  莫名的恐慌陡然以成千上万倍的速度找朝着他压迫而去,让他根本无从抵抗。他颤抖着拿出手机,哆哆嗦嗦翻了一页又一页,却迟迟按不下去号码。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要从自己体内跳出,下意识攥紧了那枚白玉棋子。
  温润的棋子捏在心里,像是有了某种力量,他盘腿坐在草地,就那么一直望着睡着的人。
  顾轻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摇醒,喻钦在他耳边道:“起来了,起来了。”
  顾轻朦朦胧胧睁开眼睛,黄昏逐渐沉寂,隐没与天光中的苍翠高山变得肃穆,天空彻底暗了下来,没有路灯没有人迹的草原逐渐露出可怖的獠牙,黑暗从远方袭来。
  “冷不冷?晚上过夜的装备已经让人送过来了,冷的话我们先进帐篷。”草原的夜晚和白天温差极大,两人穿的都不多,风一吹,迅速带走了体表的温度。
  顾轻看了看身上的外套,拿起递给喻钦,“不冷,倒是你,把外套穿上,要是感冒就麻烦了。”他说得自然,喻钦一顿想说什么,看着他惬意地模样,不想太煞风景。
  他拿起外套抖开,没有穿上,而是披在顾轻身上,挨着他坐下,“接下来想去哪里?”
  “刚来这里就想着下一个地方,你这是对眼前大草原的不尊重。”
  顾轻望着天边橘红,夕阳的余晖融进了他的眼睛,泛着一层碎金,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平静,像极了在某个宗教气息浓郁的城市街头,喻钦见到的一副壁画中沐浴在圣光中无悲无喜的神明。
  他不由开口:“这个时间卡瓦斯的花季快到了,离这里不远,还有诺瓦城的峡湾,上次你不是说想去看看,不如我们先去卡瓦斯再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轻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喻钦却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们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一个未做掩饰,另一个又极其敏锐。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天空的颜色由斑斓的浅蓝逐渐加深,最终沉淀感成了幽暗的深蓝,犹如铺开的墨色般深远而美丽。
  帐篷前已经燃起了篝火,噼里啪啦地发出燃烧的声音,腾起的火苗在浩瀚的苍穹下显得分外渺小。
  顾轻拿着一根枯枝拨弄着篝火,感受着火光在视野里逐渐模糊,乃至消失,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时间到了。
  他突然笑了笑,朝向传来击打罐头的声音源头,“谢谢你,喻钦。”
  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感谢,喻钦嘴角的笑还没扬起,就看到对方胸口戴着的双鱼玉佩咔嚓一声,裂成两半,滚落到篝火旁。
  一颗心猛地像被击打,一种仓皇和闷痛席卷他全身,“顾轻,你的眼睛……”灰蓝色的眼眸出现一片阴翳,那完全不是正常的瞳孔状态。
  喻钦几乎是踉跄着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玉佩,慌张地想在拼起来。
  “似乎你并不意外,这很好,看来煽情的场面我们可以省略。”尽管脑海想起若隐若现的催促声,顾轻不为所动,有关自己身上的秘密,眼前这个人绝对知情,“真的喻钦去哪里了?”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沉稳的声音响起,声线却和之前有细微的差别,看不见人会更注意听觉的使用,顾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谁?殷野还是喻钦?”
  燃烧的正旺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声响,跃起的火光映在顾轻的脸上,在他轮廓深刻的面孔跃动着,仿佛是阴影和光明浮动,让他看上去像是分割于整个世界之外一样。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保证,我对你没有恶意。”喻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嗓子干哑发涩。
  “我从醒来就觉察到一股违和感,直到万朗市那块墓碑,才终于掌握足够的证据,我对自己足够了解,至少清楚自己不是轻易受制于人的性格,姜未和方容也证明了这一点,即使这样一觉醒来我还是什么都忘了,这里面和你有关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段时间你是在向我赎罪还是在和过去的我表示愧疚?”
  耳边一片死寂,就连脑海里尖锐的警报声都下意识降低了音调,顾轻捂着脑袋,身上的冷汗经晚风一吹,冷的他抱着胳膊颤抖,早知道最后一步这么难受,他就不来大草原,直接找个温泉与这个世界告别。
  喻钦红着眼眶,紧紧握着顾轻的手,声音颤抖:“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我不该偷窥你的行踪,我只是后悔了。”
  “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浪费时间,你应该去承担自己的责任。”顾轻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净,气息十分微弱,仿佛支撑起这具皮囊的灵魂已经开始散去。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顾轻的手缓缓垂落,低垂着的头颅像是陷入永恒的沉思,再也不会抬起来。
  喻钦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不是他不想阻止,而是他不能,于顾轻而言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变数。
  他摸上手腕的棋子,咔嚓一声,棋子应声而碎。那一瞬间,一股无法言语的悲哀攥住了他的心脏,以他对顾轻的了解,怕是再也难以找到他的踪迹。
  后面的事喻钦已经记不住了,偷来的日子时要付出代价的,他留在这个世界将顾轻的葬礼安排妥当,又拿出顾轻一年前准备好的遗嘱,那时他还不知道顾轻为什么要将深海拱手相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早早地立下遗嘱,在万朗市那片塌陷的地底,他记起了一切。
  顾轻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也更加不信任任何人,能在这个世界陪着他四处走走,足以支撑此后无尽岁月。
  潮生
  第55章
  大启朝诏狱的地下牢房,宛如一座阴森的巨兽,吞噬着每一个被囚禁于此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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