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掠过元春的眉眼,竟透出几分凌厉。王氏恍惚想起自已初嫁贾府时的模样——也是这样含着泪,咬着牙,把满腹算计藏在温顺皮囊下。
  三更梆子响时,元春悄悄离开佛堂。穿过游廊时,她驻足望了望东边宁国府的飞檐。月光下那些琉璃瓦泛着冷蓝的光,像极了襄宁长公主看人时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姑娘快些。"领路的婆子催促道,"叫人看见可了不得。"
  元春拢了拢衣襟,袖中王子腾的信笺沙沙作响。她想起舅舅白日里说的话:"甄贵妃与信王顺王正得圣心,你去了自有锦绣前程。你母亲的事...自然有了希望。"
  她当然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可比起在贾府做一枚随时会被舍弃的棋子,不如去那九重宫阙里搏一把。至少皇宫里明刀明枪,比后宅这些绵里藏针的算计痛快得多。
  七日后,一顶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将元春送进了西华门。甄贵妃派来的嬷嬷引着她穿过重重宫墙时,元春悄悄掀开轿帘一角。朱红的宫墙在秋阳下像一摊凝固的血,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惊起一群寒鸦。
  "姑娘记住。"嬷嬷突然开口,"在这地方活着,要么做执棋的人,要么做有用的棋。最怕的是成了弃子还懵然不知。"
  元春指尖掐进掌心。她知道嬷嬷这话既是提点也是警替顺王拉拢人脉的利器,。
  "臣女明白。"她轻声应道,袖中藏着母亲连夜赶制的护身符。嫁妆里取出的东珠,处境
  轿子停在长春宫侧门时,元春听见一阵环佩叮当。抬头便见个着杏黄宫装的丽人倚在廊下,金凤钗在鬓边轻晃,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半张脸。
  "贵妃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抬起头来。"
  元春屏息抬头,正对达眼底,倒像在端详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模样倒是齐整。"甄贵妃用护甲挑起元春下巴,"听说你读过《女则》?"
  "略识得几个字。"
  "好个略识得。"甄贵妃忽然冷笑,"你舅舅说你聪慧过人,在本宫面前倒学会藏拙了?"她转身时裙裾扫过元春手背,凉得像蛇鳞,"带她去换衣裳,既来了就别端着小姐架子。"
  元春跟着宫女退下时,听见甄贵妃对心腹嬷嬷道:"去告诉信王,他要的人本宫给找来了。王家这步棋...下得妙啊。"
  更衣时元春发现送来的竟是浅杏色宫装——按制这是低阶女官的服饰。引路的宫女见她迟疑,低声道:"娘娘说姑娘初来,且从八品女史做起。"
  元春对着铜镜抿了抿唇。她早知甄贵妃不会轻易给好位置,却没想到对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宁国公府静康院内,襄宁长公主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那双历经沧桑却依然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回禀消息的长媳嘉悦郡主。
  "嘉悦,此事已经确定了吗?"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厅堂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嘉悦郡主亦是脸色难看的道:"回母亲的话,儿媳已经证实了,荣国公府确实通过甄贵妃的关系,走了小选的路子,送元春进宫了。昨日已经过了初选,此时人已经入宫..."
  "好一个荣国公府!"襄宁长公主冷笑一声,手中的檀木佛珠被捏得咯吱作响,"竟敢越过宗族规矩,走这等下作路子!"
  她猛地站起身,绛紫色的锦缎衣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吩咐素梅姑姑,“给本宫递帖子进宫,本宫要求见皇后娘娘,绝不能任由元春被甄贵妃握在手里,否则咱们府里都要被*牵扯进去。此事若要压制甄贵妃,就只有皇兄和皇后了。只是若非必要,皇兄那里不好打扰。”
  素梅姑姑知晓此事十万火急,也不敢耽搁,匆忙下去安排。等嘉悦郡主目送襄宁长公主的马车驶向皇宫,才忍住满腹的怒意,回了宁国公府。
  长春宫里,元春换过衣服后被掌事姑姑安排在后殿学规矩,说是身为长春宫的女官不能不懂规矩,之后便再也没见到甄贵妃。
  这日,元春在学完规矩后,正在短暂进行休整。正思索间,忽听外头一阵骚动。
  "凤仪宫来人了!"小太监慌慌张张冲进来,"说是奉皇后懿旨来要人的!"
  元春手中的木梳"啪"地落地。她尚未回神,就见个穿着绛紫宫装的嬷嬷昂首进来,身后跟着两队提着宫灯的侍女。
  "皇后娘娘听说贾姑娘入宫,特命老奴来接。"嬷嬷目光如电地在元春身上一扫,"长公主举荐的人,自然该去凤仪宫当差。"
  长春宫的宫女们面面相觑。那嬷嬷也不多话,直接让人给元春换了藕荷色衣裙——这是正六品女官的服饰。
  "姑娘好福气。"嬷嬷替元春理襟时悄声道,"长公主急匆匆进宫求的情。娘娘说了,凤仪宫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明白人。"
  元春心跳如鼓。她没想到伯祖母襄宁长公主会出手,更没想到皇后竟肯为了长公主与甄贵妃打擂台。被簇拥着离开长春宫时,她回头望了眼檐角蹲着的嘲风兽——那神兽张着嘴,像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去凤仪宫的路上,嬷嬷忽然问:"姑娘可知长公主为何帮你?"
  元春摇头。嬷嬷意味深长道:"长公主说,贾家的女儿不该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她顿了顿,"娘娘还问,若让你选,是愿做甄贵妃的刀,还是做凤仪宫的棋?"
  秋风吹散元春鬓边碎发。她望着远处巍峨的凤仪宫,忽然笑了:"请转告娘娘,元春愿做执棋人的手。"
  嬷嬷闻言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宫道两侧的红枫簌簌作响,像无数人在暗中私语。元春抚了抚新换的宫绦,心想母亲此刻该收到消息了。
  宁国公府里襄宁长公主接到皇后传来的消息,知晓元春被安排到凤仪宫做六品女官,日后再提拔一番,届时不论是赐婚,还是出宫归家,都更荣耀些。
  知晓自已求皇后安排的事情成了,襄宁长公主心里倒也舒坦了些,只是想起麻烦的制造者——荣国公府,襄宁长公主就气愤不已,这口气还是要找人发泄出来!
  这般想着,襄宁长公主对一旁的素梅姑姑吩咐道:"素梅,随本宫去荣国公府走一趟。"
  素梅姑姑连忙应了声,"公主息怒,奴婢这就去安排。荣国公府此举确实不妥,但主子您的身子更重要。"
  "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襄宁长公主打断她,"他们这是要坏了规矩!后宫之路岂是这般好走的?若是人人都学他们,世家体统何在?若是连累了宁国公府,本宫必不会放过他们。"
  襄宁长公主的轿子在荣国公府内院停下时,史太君已得了消息,亲自迎了出来。她脸上堆着笑,眼角皱纹里却藏着警惕。
  "哎呀,什么风把长公主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史太君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却在襄宁长公主的脸上转了一圈。
  襄宁长公主微微颔首,却不急着迈步。"荣府近来可好?本宫听闻府上喜事连连,特来道贺。"
  史太君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长公主说笑了,哪有什么喜事..."
  "哦?"襄宁长公主挑眉,"难道元春入宫不是喜事?还是说..."她故意拖长了音调,"荣国公府觉得此事见不得人,所以秘而不宣?"
  史太君脸色变了变,强笑道:"长公主消息真是灵通。元春那丫头不过是去长长见识,哪敢劳动长公主挂念。"
  "长见识?"襄宁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活了六十余载,倒是不知小选是长见识的地方。史氏,宁荣两府相互牵连,有些话本宫不得不说——这世家门楣,只靠女子,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史太君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长公主此言差矣。元春能入宫,是她的福分,也是皇恩浩荡..."
  "皇恩?"襄宁长公主打断她,"本宫倒不知,什么时候甄贵妃能代表皇兄了?"她锐利的目光直视史太君,"史氏,咱们都是过来人。后宫是什么光景,你不会不知道。荣国公府还没有没落,你们就急着往宫里塞人,未免太心急了。"
  史太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直接反驳。襄宁长公主是陛下亲封的长公主,论身份地位,远在她之上。
  "长公主教训的是。"史太君勉强道,"只是元春已经入宫,此事..."
  "此事本宫记下了。"襄宁长公主冷冷道,"攸儿和敬儿下值后,会亲自来府上拜访。让贾赦贾政可要好好招待他们。"说完,她转身便走,贾玥连忙跟上。
  史太君站在原地,看着襄宁长公主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她知道,宁国公府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傍晚时分,贾攸和贾敬果然如约而至。两人身着官服,显然是刚从衙门回来。贾赦和贾政不敢怠慢,连忙迎入正厅。
  "两位兄长怎么而来,不知有何指教?"贾政拱手问道,额角已经渗出细汗。
  贾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家母今日回府后,心情不甚愉快。我们兄弟二人特来请教,可是荣国公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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