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蔬菜?”周祈安拿了个茶果,饶有兴趣地问道,“都有什么蔬菜呀,阿娘?”
王夫人便道:“这季节还能有什么蔬菜,不过是秋葵、黄瓜、韭菜、蘑菇这些的,也没什么稀奇,都是檀州、颍州那边送来的。”顿了顿又道,“哦对,还有螃蟹呢,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吃到了。”
周祈安惊讶道:“这还不稀奇?我们在青州,每天不是萝卜白菜,就是各种豆芽菜呢!”
听了这话,王夫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怜悯起来:“我的小可怜儿啊,出门在外就是受罪,以后没事可不要再乱跑了!你打小就挑食,你哥也不给弄点好东西吃!”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今年你们都不在,这个年也过得冷冷清清,没什么意思。栀儿还问我,说那么多叔叔怎么一个也不过来了。”
周祈安又摘了一颗葡萄,问:“信哥、闯爷他们没来拜年吗?”
“你说怀信、李闯啊?”说着,王夫人把一旁瓷碟推给他,叫他把籽吐了,“李闯倒是带着太太过来了。我看你们各个打着光棍,年年南征北战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家里也没人给张罗,你爹也不管。李闯倒是娶了几房姨太太,听说他姨太前儿又有了,等今年秋天生下来,排行便是老八了,可真能生。”顿了顿,又说,“怀信没来,怀信不是去启州了吗?”
“怀信哥去启州了吗?”他怎么闻所未闻,从未听大哥、怀青提起过,“他今天还来城门口接我们呢。”
王夫人“哦”了声:“可能是这阵子刚回来,反正过年那会儿他不在。”
“他去启州做什么了?”
王夫人说:“好像说是养马吧,军方要在启州办一个多大多大的马场,一年产多少万匹马,皇上批下来了,你爹就派怀信督办去了。去了好一阵子呢,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也走了。”说着,她又轻哼了一声道,“外头还说我悍妇,说我善妒,但你爹是真不近女色!他一门心思全在这些马啊、枪啊、刀啊上面了,哪有功夫理会别的?”
周祈安便哄了哄阿娘,直到前头来叫,便到前头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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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洗尘的一顿家宴,义父一如既往的威严,李闯一如既往的敢言。饭桌十分丰盛,阿娘没骗他,中间果真放着一大盘螃蟹,周祈安一个人吃了八个。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吃到一半时祖文宇带了个人来。
这个人的出现使饭桌上的氛围变得微妙。
祖世德叫丫鬟再添两副碗筷,祖文宇却说:“我们在外头吃过了。”
祖世德便骂道:“一天到晚在外头鬼混!知道你大哥今天回来,还不知道回家吃饭?”
祖文宇说:“记错日子了,我还以为是明天呢。”
“狗脑子,能记得住什么?”
祖文宇不言,大家又纷纷劝义父别动怒。
义父又叫张叙安过来吃饭,张叙安也说,他也在外头吃过了,过来找国公爷下棋,便只坐在一旁圈椅上喝茶。
因着这“不速之客”,这顿饭结束得很快,大家都没怎么喝酒。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行人穿过檐廊,怀青开口问道:“那个张……”
周祈安说:“张叙安。”
“对对,他是什么人啊?”说着,怀青看向了怀信,“哥,你知道吗?”
怀信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李闯便开口道:“没看他打扮嘛,是个道士。”
怀青问:“道士?大帅要修道啦?”
“你说大帅要修道?大帅这辈子只修一个道,那就是用兵之道。估计看他会算卦,想留在身边当个军师吧。军师不就是搞阴阳八卦的吗?”说着,李闯轻哼了声。
出了府,几人便各自上了马车、上了马。
周祈安忽然想起一事,他这两天得去找卫吉拿他定制的东西,本想派玉竹去卫府通报一声,但看暮鼓已经敲起来了,便先算了。
而刚一入府,王荣便道:“下午有一个卫府仆人来过了,就是那位富商卫老爷,说明日二公子若是无事,想请二公子到府上喝杯茶。”
周祈安应了声:“太好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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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周祈安便去往了卫府。
坊间传言卫吉富可敌国,每当国家打仗、灾荒,国库支撑不住,赵大人便要来找卫吉帮忙。
但在当下,商人社会地位还是不高,哪怕成了大周首富,各方面也要恪守本分,不可僭越。
比如这卫府,就比周祈安想象中朴素许多。
富可敌国的大商人的家宅,他以为怎么也比他们朴素的将军府要豪华一些吧?
今日一见,发现竟还不如将军府。
卫吉在长安城内外置办了多处家宅与别院,尤其那套城郊别院,据闻相当之豪华。但卫吉平日就住在这不大不小的宅子里,大概也是不想高调的意思。
赚了那么多的钱,却不能放开了享乐,这样的土豪人生,感觉也挺不痛快。
正想着,马车缓缓停在了卫府门前,一名小厮赶去通报,一名小厮引他入内。
卫府拾掇得十分实用,外观看似普通,保暖设施却做得极好,没太多字画摆件,却随手放置着金锭、珠玉等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
卫吉背着左手,右手上则摆弄着两枚银币,从中堂台阶上走了下来,叫了声:“时屹!”
“卫兄。”说着,周祈安拱了拱手走上前去,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卫兄,你表字为何啊?”
卫吉一直唤他表字,包括彦青,他名达,字彦青,却一直不知道卫吉的表字是什么。
周祈安也一直想着要问他,此刻才算寻着机会。
卫吉请他入屋,说道:“我出身低,又父母早亡,无字。你叫我卫吉就是了。”说着,叫丫鬟奉茶。
两杯茶端来,卫吉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问道:“离了长安半年多,此次回来感觉如何,这两天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没有?”
“风言风语?”周祈安问,“皇上要封大帅为王,派到青州的事儿吗?”
倒不是这件事。
但卫吉还是问了句:“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祈安道:“我只是好奇,大帅的盖世之功已经立了十几年了,当年不封王,为何到了今日又翻出来?”说着,他觉得盖碗有些烫手,便把盖碗放下了,“听说这是赵大人提出来的,赵大人怎么会希望我义父封王?他们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一个阵营吧?”
当今天子是赵呈拥立,在掌权者的立场上,保住大周正统命脉,这功劳并不亚于祖世德击退外敌。
大家都说,如今朝堂是祖、赵之争,但周祈安日思夜想,总觉得并非如此。
赵呈不过是他背后集团推出来的话事人,又或者说,赵呈已经成为了这个集团的脊梁骨。
赵呈的背后是郑氏皇权,以及在这皇权下扎根发芽、敲骨食髓,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既得利益集团。
北国之乱,祖世德“异军突起”,成了这个集团力挽狂澜的拯救者,成了他们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刀。
北国之乱结束,这个集团却又极度恐惧这把宝刀会刀刃向内。因为这是一头怪兽,但他们早在两百年的富贵安逸里失去了驯服野兽的能力。
第77章
但赵呈完成了这一动作。
他使祖世德沦为了笼中兽, 只要樊笼不冲破,他们便可高枕无忧。
赵呈曾任先帝太师。
但听闻先帝自幼贪玩,不肯勤学, 他厌恶儒学礼教,也讨厌这一板一眼, 只要他一偷懒, 便拿戒尺惩戒他随侍太监, 还要向他母后告状的老师。
献文帝登基后宠幸宦官,将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却还要向他谏言的御史们当做笑话,骂百官腐儒。
后来北国骑兵兵临城下, 满朝文武闻风丧胆, 聚在殿内不知所措。
献文帝抓着朝臣挨个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不是最有办法了吗?朕叫你们说话, 朕叫你们说话!”
而在这关头,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唯有赵呈。
他连夜登上城楼看了一眼,看着城下拿着熊熊火把, 在接连的胜仗下士气冲天, 准备将长安一口吞下的敌军,明白长安城已经保不住了。
为保住王朝薪火, 他必须携天子出逃。
得知皇室与朝臣将于隔日凌晨出逃的计划, 太后仰天问道:“我大周两百年国祚,就要这样亡了吗?”
赵呈跪下叩首, 回答道:“大周绝不会亡!北国是游牧部族, 向来逐水草而生,他们打下城池无非是烧杀抢掠一番, 根本守不住城。我大周子民千千万, 来日定能卷土重来!”
只是说出这豪言壮语之时,赵呈心中也绝无把握。
哪怕卷土重来, 来的又一定会是他们了吗?
直到那一介草莽横空出世,接连打下胜仗,收复一座座城池,并誓死效忠陛下之前,赵呈心中都绝无卷土重来的把握。
但他不能透露出心虚,他也不能倒下,他倒下了,大周就真的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