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听了这话,张公公笑道:“原来周大人是指这个,有有有,奴婢这就去找!”说着,正要转身,又被周祈安攥住了后脖颈。
“听说张公公贵人事忙,私库的事儿都交给李公公打理。李公公是谁,今儿也没看到,不过我瞧着咱身后这小兄弟倒是机灵。”周祈安低头看向张公公道,“明知故问,最没意思。若是张公公实在不想干,我回头跟皇上说一声,咱们就让身后这小兄弟来干。”
张逢春连连道:“不敢,不敢。”
“去找。”说着,周祈安轻推了他一把。
张逢春连忙跑了出去,跑到旁边那一排排书架前翻找,找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账册都是小李子在整理,他没大过问,也不清楚周大人要的东西在哪儿,好在这一本本都是按类目、时间整齐排列好的,找了一会儿,他便找了一堆相关书册捧了出来。
“大人久等,都在这儿了!”
这一回张逢春倒没敢糊弄他,除了他要的东西,上头还贴着许多相关票据,而他竟在其中看到了此次交易的明细。
每件瓷器,小到一只盖碗、一把筷子托,叫什么名字,数量几个,单价多少,竟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和骑缝处还盖着卫吉和安修易两人的私印。
头一回看到这东西,周祈安还挺新鲜。
他知道卫吉和安修易交易,是卫吉先把货单拿给安修易看一眼,双方大致拟定个价钱。等碰了面,安修易也只挑几件重磅级的货色看一眼,剩余只扔给下人清点,品质、数量差不太多,两人也就当场易货,钱货两讫了,哪有功夫一件件给瓷器定价?
毫无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他哪日去卫府做客,说不定还能在卫府看到安修易的萝卜章。
周祈安笑了笑,合上了账册:“这下清楚了,有劳张公公。”
“怠慢了。”
马车颠簸,出了朱雀门,入了平康坊,在满园春楼下停了下来。
这几日公休,天气又好,附近青楼无一不人声鼎沸、人满为患,相比之下,满园春还算清净些。
周祈安掀帘下了马车,便见余文宣手拿佩剑等在一侧,见他进门走上前道:“二爷来了,我家老爷正在二楼等候。”说着,在前头带路。
周祈安跟着上了楼,推开包间门,只见卫吉还未点菜,正坐在圆桌前喝茶。
包间内十分幽静,隐约可闻隔壁弹奏七弦琴的声音,琴音干净悠扬。
“卫兄!”说着,周祈安拱手走了进去。
卫吉起身相迎,回礼道:“恭喜升迁,以后要叫你周大人了。”
“哪里哪里,千万别这么客气!”说着,周祈安叫堂倌儿拿菜单,点下一桌好菜、一壶好酒,又问道,“彦青最近在忙什么?好一阵没见着他了。”
“他身上不大好。”说着,卫吉引他到桌前坐下,“最近换季,又感了风热,连日咳嗽,正在府中静养。”
周祈安道:“这身子也太弱了!要我说,还是应该习习武,我近日跟着张一笛在院子里打拳练剑,感觉身上爽快多了,精神头都好了一些。”
“那不错。”
正闲话间,珍馐美馔一道道地端了上来,最先上桌的是一道鱼脍。
这鱼用的是鲈鱼,不是深海鱼,可能会有寄生虫,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点了一道。
这鱼脍肉质软嫩,入口即化,还带着丝丝甜味。
周祈安夹了一片送入口中,而后赞不绝口道:“好吃好吃,卫兄快用!”
这包间空间宽敞,中间放着张镂花圆桌,桌上仅他与卫吉二人,却并非面对面而坐。刚刚入座时,周祈安隔了一张圆凳,坐在了卫吉旁边,两个人好喝酒说话。
“吉,”他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递给卫吉一杯道,“我听外界传闻,朝廷每次灾荒、打仗,国库没钱了赵大人便来找你,这是真的假的?”
卫吉道:“商人易富难贵,任人拿捏。赚了这么多钱,你不主动充公,上面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充公,倒不如自己掏出来,大家脸上也都好看。”
周祈安道:“不愧是富可敌国的皇商卫老板啊!”
卫吉笑道:“不敢当。”
周祈安今日查账本,见去年青州那一趟,卫吉只象征性地拿了五千两银子。扣除商队一路上的花销,这五千两,恐怕最终都剩不下几个子儿,还要配合赵大人做那么一本长长的假账。
之前青州闹匪患,卫吉还要找镖局买镖,被汪伍劫了镖,卫吉还赔了套三进三出带左右跨院的大宅子,这生意他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但去年,卫吉还是亲自跑了青州一趟,前前后后花费了两三个月时间。
他跑那一趟,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给皇上和赵大人办差。为了办好这差事,他贴钱,贴时间精力也一律在所不惜。
卫吉的万贯家财,几乎都来自那几座盐矿,而盐矿能否开办得下去,也全听凭赵大人一句话。
他只能维护好和赵大人的关系,无论情愿不情愿。
周祈安端起酒杯,随性攀谈似的问了句:“国家灾祸、打仗,这捐钱是怎么个捐法?银子卫兄是直接抬进国库吗,还是拿给谁,由谁经手入库?”
这个“谁”究竟指谁,两人也心知肚明。
午后的阳光透过镂花窗柩打进来,在地面打出了斑驳的光影。
周祈安着一身烟青色长袍,质地轻薄,腰间配了条玉带,一枚玉佩顺着垂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周祈安身上发热,便顺手将宽袖袍撸到了肩头。他的身体不再似一年前刚醒来时那般清瘦,张一笛师父几个月来的训练,让他的臂膀坚实了不少。
算算日子,他来这儿也已有一年了。
卫吉清楚他在问什么,沉默片刻,回了句:“皇城重地,我们的人自然进不去。这么多年,我往国库拿了那么多钱,只是国库大门长什么样,我至今也没见到过。”说着,他扭头看向周祈安,“自然是由人经手入库。”
卫吉声音很轻,姿态温文尔雅,周祈安听到了他的手在盘着佛珠的声响。
周祈安给卫吉斟了一杯酒,继续问道:“给朝廷赈灾打仗用的银子,恐怕也不是十箱八箱能够装完的。这么多白银抬进了‘谁’的府里,最终又入库多少,卫兄应该也不太确定……是吧?”
这赤.裸.裸的问题一问出口,空气间便添了几道丝丝缕缕的裂痕。
如今,他不再是无官无职,可以单纯与卫吉饮酒作乐的闲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可以打着哈哈,戏笑谈论的话题范畴。
“周寺正大人。”卫吉若有其事,而又调侃似的地叫了他一声,“这猜想若是成立,那便是官商勾结、行贿受贿的大案。周大人把我叫到青楼,谈论这些似乎也不太合适。要问,怎么也要请我到大理寺走一趟,或干脆抓进天牢,架到刑架上好好审问。我刚见赵侍郎也来了,人就在隔壁,周大人不如把衙役叫来,把我们双双押走。”
“懂了。”说着,周祈安点到为止,不再谈论此事,顿了片刻,又给卫吉斟了一杯酒道,“错了错了,这就给卫兄赔罪!”
卫吉道:“这我可受不起。”
“该的该的。”说着,周祈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而刚放下酒杯,隐约便听隔壁有箜篌声传来,声音空灵干净,紧跟着七弦琴响起,与箜篌和鸣。
两人竖耳听了一会儿,周祈安便道:“卫兄,你刚刚是说隔壁是赵公子吗?”
“是,这七弦琴恐怕便是他抚的。”卫吉拿起酒杯,饮下一杯道,“赵公子精通音律,只可惜当今天下只重实业,世族名门也没了吟诗作对、抚弄乐器的雅兴。赵公子倒是在青楼找到了知音,一有空便到满园春,与这弹奏箜篌的艺伎对弹。”
周祈安道:“高雅,实在是高雅。”
第90章
午后温热的阳光在正头上打着, 两人屏息听了一会儿,只听得琴音婉转动听。周祈安听着听着,感到醉意缱绻袭来, 见侧旁便是床榻,起了身, 正准备过去合眼小憩片刻, 便听人在门外叩了三下门, 叫了声:“二公子。”
是张一笛的声音。
周祈安应了声:“进来。”
张一笛推门入内,走到他身侧,在他耳边轻说了声:“皇上宣二公子入宫觐见。”
张一笛还未及冠, 长发半束, 穿了身窄袖口的黑色长袍, 袖口又用粗布臂鞲绑着,看着英气干练,一看便是练家子。
周祈安微微俯身听着, 一转头, 见卫吉正坐在圆桌前喝茶,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便说了句:“知道了, 卫兄是我好兄弟,以后当着卫兄的面, 不必避着什么。”
卫吉微笑以示回应。
张一笛则对卫吉抱拳, 叫了声:“卫老爷。”
卫吉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葫芦状的小瓷瓶, 塞到周祈安手里道:“二公子贵人事忙, 快去吧。这是醒酒丹,服下一粒一刻钟便可醒酒, 别误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