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突然停下哭诉,卷起衣袖颤抖哽咽道:“那没良心的东西断根后更是变本加厉折磨我,竟还要为攀龙附凤将檀儿送给赵文会做妾,赵文会是何人,我哪能让女儿如此受苦,为今之计,唯有杀了他。”
她转过身面对许云冉,那一瞬间,她停止了一切恐惧与颤抖,泪眼中只剩下恶狠的杀意。
“你想让我帮你杀了他吗?”
许云冉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俯下身拾起外袍盖在她身上。
“不。”崔夫人徒然抓住许云冉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弄脏你的手,崔家罪孽深重,我不愿这份罪孽延续到檀儿身上。”
凝视着这双坚定温柔中略带凶狠的眼睛,许云冉突然想起娘亲,当初她为保护自己免遭崔东百毒手时,也是这样的目光。
“先起来罢。”
崔夫人见她松口,总算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穿戴好站起。
“你既是决定自己下手杀他,何故来寻我?”
“下手的人是我,可宣告的真凶不能是我。”崔夫人深吸口气,缓慢低声道,“檀儿年十六,才过及笄,若是众人皆知她的生母谋杀她的生父,日后她如何寻得个好人家,且必定永远活在人群的指指点点之中,我怎能忍心她受这般苦,我身患绝症,无以医治,大夫说活不过一个月,在这我死前,我想替她筹备好一切。”
崔夫人见许云冉不语,继续道:“我观天象明日狂风暴雨,那是最好的时机,我会在夜里偷为崔东百酒里下药,在主屋朝着小花园的窗前等着你。”
见她愣神,崔夫人又道:“到时我会亲自下手杀了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要有人扮演,扮演杀人的刺客。”崔夫人迫切道,“可花钱买凶实在不稳妥,他既能为钱帮我演戏,亦是能为钱将我供出!”
“所以你希望我帮你扮演这个凶手,对么?”许云冉直视着她的眼睛,冷言道,“你凭何认为我会帮你?”
崔夫人点头:“因为你和我一样,都对他恨之入骨,都一样想要杀了他。”崔夫人垂眸打量许云冉身上的官服,坦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少一人知晓你的身份,你会更安全,亦能轻易于朝中立足,对吧,大理寺卿大人?”
她这话说的小声,威胁的意味倒是没减半分,许云冉骤然对她升起股敬意。
男人总觉得闺阁女子妇人之仁,目光短浅,殊不知她们一旦下定决心,就算身居闺阁,亦能了知朝堂之事,拿起屠刀捍卫。
“一言为定。”
许云冉并无损失,且入长安前本就为杀掉崔东百之事忧心,如今算是解决了,只是,她该怎么办呢?许云冉心中念叨她口中呼唤的檀儿的名字,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一直到前日,才听闻崔夫人把女儿送上前去郾城的马车,想来是委托要好的姑母照顾,她记得那姑母丈夫早逝,膝下一直没有子女。
崔夫人前去拜访摸清关系,一定是从得知自己时日不多开始计划将女儿送去给姑母抚养,虽说后来遇到她是偶然……可是,许云冉并没听闻崔家再有人逝世的消息。
还有一个月,她难道不愿与女儿多待几日吗?
许云冉恍惚暗暗笃定,其中的缘由,一定藏在那份卷宗之中。
“咚——”
许云冉回过神来,茫然抬眸望着起身离去的萧玉安,锐利的目光一下落到他身后紧跟着的黑衣侍卫。
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鬼使神差走回那雅舍欲要将卷宗的内容一探究竟,却见屋门紧闭,屋内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怎么了?”
“属下还有一事。”裴刹拱手,双膝跪下,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眼道,“大人莫要忘记当初许姑娘谋害大人之事,大人费尽心思让她入长安,不就是希望彻底将她打入地狱么?”
地狱?
许云冉打了个寒颤,这个词与萧玉安搭配在一起,倒是不显得违和。
裴刹见他面色难看,铁心继续道:“大人莫要被她蒙骗,这样的毒妇,留着必然是个祸害!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哪天她惊醒反咬我们一口,大人的努力将付诸于东海!大人下不去心,属下愿意代劳做这个恶人。”
“周大人。”
身边突然出现了个端茶的侍从,将许云冉和屋内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哗!”
伴随着尖锐的拔剑声的那一瞬间,她恍惚瞥见从屋内反射出的寒光。
“裴刹!”
严厉的喝止声打破这场沉默,那侍从不知所以然,吓得双腿直哆嗦。
木门“
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裴刹气冲冲大步离去,一眼也没瞧她。
许云冉屏息回眸,对视上屋内端坐在长案前那人阴森的眼眸,她目视侍从放下茶水,硬着头皮踱步踏入屋中。
“咯吱——”
侍从识趣合上木门跑开,空阔的屋子只剩下两人。
香炉中焚着安神香,许云冉却觉得没初入时那么好闻,反倒令她心跳加速。
她沉默几秒,主动望着萧玉安的眼睛打破沉默道:“对不起……”
她冒名顶替他的位置,她知道她对不起他,愧疚涌满内心,许云冉回想起方才裴刹的那些话,愧疚霎时被恐惧淹没,她是真的怕眼前的男人会杀了她。
她罪该万死,可,可不可以,等她复仇完再取她的小命,她早就对这世界没有依恋了。
萧玉安听了这话,却是如木偶般呆住了,他没曾想她会与他道歉。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松动,那一刹那,他恍惚感到轻松,片刻之后,久违的轻松很快又被恨意取代。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得了吗?
母亲早逝,父亲无视,继母母子常年虐待打骂他,少年时的时光黑暗得不见天日,被送去郾城为官时,郾城还是个荒山野岭的野蛮之地,也许正因如此,继母才松懈了对他的看管。
当年父亲还算有些势力,即便发现他的处境亦是无人敢帮他,哪怕是母亲生前交好的,外祖父已是尽了全力,他恨长安,恨人心之下竟是荒谬的冷漠无视。
他每日卧薪尝胆,苟且存活于继母的监视,他暗自发誓,将来一日,必定杀回长安屠个满城。
后来这份带着恨意的内心照进一束光,一束足以浇灭这道枷锁的光,他爱上女扮男装之下那纯净的灵魂,对,他无法自拔爱上了她。
郾城渐渐景气好转,名冠繁华之城的称号,望着她安心的睡颜,他骤然萌生出放弃复仇的想法。
他愿意重新开始,愿意在这里与她相守一生。
可是,一切都变了,他没曾想她的狠心,没曾想她竟心中暗自图谋知县之位,将他推下悬崖……
他好恨,恨自己每每面对她时下不去手伤害她,恨自己宛如春风吹生杂草般疯狂的思念,恨屡次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的灵魂……
他瞥见东侧物里悬挂的长剑,此刻脑海里只回想着三个字,杀了她。
杀了她,他应该让这个背叛他的女人付出代价。
第19章
许云冉瞠目结舌凝视着这双渐渐发红湿润的眼睛,心中不免诧异,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该说些什么。
突然从门外传来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道:“大人!盐运史在城郊遭受山匪抢劫!”
杀气腾腾的眼神瞬间被肃然取代:“可有人受伤?”
“盐运史等人受箭,此刻已平安回到城中,只是,只是满车盐都被劫了去……”
萧玉安蓦然岔开话题朝她冷哼道:“你瞧瞧,如今人们对大理寺多么不信任,事事皆来刑部报官。”
她当然知道,此事都得多亏了崔东百这小人,许云冉暗暗心中叹息,若不扭转局面,她这大理寺卿之职早晚成为个空壳,恐怕还没复完仇就被皇帝撤职。
“恳切萧大人准许周某一同前往捉拿山匪。”
“准。”
许云冉偷瞄那张面无神色的冷脸,回想起方才说到的抱歉之事,不禁深吸口气。
“我……”
“许姑娘无事便回去罢,慢走不送。”
萧玉安顿然转身,背对她拿起案上的卷宗翻阅。
这是逐客令,许云冉暗暗庆幸,即便再对那卷宗好奇,她也不得不拱手拜别离去,毕竟,虎口逃脱已是不易。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浑浊的视线恍然明亮清晰,卷宗上的字迹有序透过眼睛涌入他的脑海里。
裴刹眼望许云冉冷脸离去,霎时喜出望外冲进雅舍,他才一只脚迈过门槛,却见萧玉安神情阴厉往外走,他只好收回迈出的腿紧跟上去。
两人马不停蹄赶到刑部牢狱。
牢房内盘坐着个绿裙女人,头戴银钗,阳光透过小窗照在她的发髻,可以清晰瞧见每一根发丝顺延脑袋的弧线后梳。
女人看清黑暗中靠近的人影,她淡然盯着那人将铁门的铁链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