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指尖来回摩挲杯缘,眉眼柔和间漾含笑意,良久,萧玉安捏住瓷杯举起,停在唇边轻吹口气,不紧不慢将唇瓣靠近杯缘。
许云冉动了动唇,却难以开口,她故作镇定与这双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对视。
“话说,你该如何谢我?”
热酒浸湿薄唇,随唇瓣开合间涌出团团热气,腾腾升起。
“这。”许云冉移开目光望向门口,又移回目光朝他笑道,“我让观玉寻了一匹上好黑马,大人一定喜欢,此刻该是去马厩取了……”
“这就想打发我?”萧玉安拧眉放下瓷杯,不悦道,“你与那叫曹观玉之人似乎很熟。”
“大人想要什么?”她呆愣须臾,扬唇笑道,“我记得从前大人不甚爱马,马厩中黑马独有数十匹,还常对马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此等好马遇上大人,岂不如伯牙遇上钟子期?”
她竟记得如此清楚,萧玉安眨眼痴笑,直勾勾凝视她道:“是不是好马还得我说了算,明日下值后,不如一起去马场比试比试?”
许云冉身子僵直,下意识垂眸伸手抓起瓷杯小酌一口,待她放下瓷杯再度抬眸望他时,视线笔直撞进幽深含笑的乌眸中,耳根微烫,她捕捉到其中夹带的一丝侵略和危险,心跳异常加速。
“也罢,只是到时大人可莫要手下留情。”
她起身走到窗棂前,玉指抵在窗框上将其推开,转身重新回到席位入座。
“那是何物?从前不见你戴。”
许云冉循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抓起腰间荷包应道:“一个祈福过的荷包,自我入关以来,身边琐事不少,观玉说顺便去宝光寺给我求了一个。”
“奇丑无比。”
萧玉安淡漠盯着荷包上精致绣着的桃花绽放样式,闷声冷哼道:“罢了,不去马场,你将那曹观玉送我罢,如此贴心护卫,我稀罕得很。”
她脱口而出反驳道:“不可,我身边唯独观玉一个可信之人,且观玉偶行事鲁莽,比不得大人身边之人。”
萧玉安抿唇沉思,指尖情不自禁收紧裹住杯身,闷声笑道:“怎么?不舍得忍痛割爱?”
这双眼睛笑得灿烂,她却感受不出一丝欢快气氛,反倒满满审视意味。
“敢问大人要观玉有何用处呢?”
听她观玉观玉亲昵的称呼,他便没由来觉得耳边聒噪,心里一股无名火。
萧玉安抱起酒壶,仰头朝嘴里灌满。
眉毛挑高,许云冉呆然愣视。
酒水满溢而出,沿口裂顺流直下,划过修长脖颈,灌入宝蓝色的交领。
她正欲出声阻止,萧玉安却骤然放下酒壶,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眼前。
薄唇轻启,他望着这张惊诧愣神的小脸,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炽热的目光逐渐游离到微张的唇瓣,经热酒浸湿,原先粉嫩的唇略透红光,宛如上了唇脂一般。
“大人。”
许云冉惊吓抽回左手,不知所措望向门口徒然出现的裴刹。
“何事?”
萧玉安沉闷抓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裴刹沉默不语,垂头拱手背对月光站在门口,晚风吹动,狭长斜斜的影子随衣摆舞动。
“但说无妨。”
“白家来信,家主病故。”
第30章
苍穹如泼墨漆黑,雷声轰鸣,撕裂天地混沌,大雨倾泻泼洒,洗刷长安城满地泥泞。
中堂前跪着个白衣少年,乌眸如墨,其间闪烁星光点点,少年衣襟单薄,禁不住从大床刮吹而入的狂风,抱紧身子打了个寒颤。
靠窗那妇人面色晦暗,随即转身合上窗户,她静默望向堂上坐着的两人,欲言又止,终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外祖父,求您救救阿娘,如今也只有您能救她了!”
少年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泪光闪烁。
堂上端坐二人齐齐站起,将少年扶起,拍去他身上污泥轻声责备道:“玉安,你这是做什么,唉。”
“爹爹另纳新妾,不管不顾阿娘,阿娘病重难以管事,房中乏匮,竟是连下人也敢使脸色,高呼主母院将要易主。”萧玉安紧抱住白松年手臂,哽咽哀求道,“唯有使两人和离,阿娘才得以喘息休养。”
白老夫人闻言动容,抚袖将萧玉安搂入怀中,轻推白松年哭道:“从前我便觉那人不好,不是个可托付之人,可你偏偏觉他有才,日后必成大器,执意为你仕途将棠儿嫁予,如今倒好,他不但对棠儿不管不顾,还不仁不义丝毫无感恩戴德你当年扶持之心。”
白松年长长叹口气,自责道:“是我看错了人,是我看错了人……”
“爹爹!阿娘!”
屋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着官服头戴幞头的男子丢开手中油纸伞,
大跨步迈入屋内,雨水浸湿的衣摆滴落水珠,他脚步飞快,衣摆随之扬起,水珠顺沿在空中划了个弧度,点点飞扑到萧玉安脸上。
“你们不能让阿姊与萧韩和离!”
他将萧玉安从白老夫人怀中拉出,摘下腰间钱袋塞到萧玉安手中。
“宣季,你……”
未等白老夫人把话说完,白宣季便斩钉截铁打断道:“爹爹不过六品太学博士,而我和二弟还是个九品芝麻官,三弟尚且年幼念书,可那萧韩如今是从三品御史大夫,不如从前榜下观望的萧郎了。”
白宣季顿了顿,继续道:“倘若因此激起萧韩怨恨,对付白家,那该如何是好?阿姊命数已定,难道还要赔上白家其余人的前程不成?”
“啪!”
利落清脆一声打散屋中嘈杂,屋内寂静一片。
白老夫人呆望颤抖停留在半空的手,哽咽道:“宣季,你好狠的心啊!”
这巴掌下手并不算重,白宣季摸了摸稍热的脸颊,坚定望向白松年道:“无论如何,必然不能得罪萧韩,请父亲三思。”
白老夫人气急上头,深吸口气便昏了过去,身侧伺候的侍女赶忙手忙脚乱冲上前来,拖扶其送去里屋。
白松年深吸口气,移开目光看向白宣季身侧那双哀求的眼睛,狠心阖眸,良久,他起身寻人拿来钱袋塞入萧玉安手中。
“外祖父……”
“快回去罢,你阿娘许久不见你,一定会忧心的……”
白松年背过身去,命人将萧玉安送回萧府。
“父亲英明。”
白念棠僵直身子撑了两年,在一个冬夜死了,跪在她身边守灵的,唯有生前伺候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桃儿和他与裴刹,再不过是管家念及主母仁慈之好,来看过几次,至于萧韩,只有在吊唁入葬之时才露面。
白松年愧疚于他,且不愿白家趟入浑水,屡次拒他于千里之外,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拼死翻墙而入,白松年眼见他伤痕累累的躯体,这才潸然泪下偷偷瞒着白家众人与萧韩对质,奋力将他送往郾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后来白宣季等人得知白松年救他之事,从此冷眼相待,即便重返长安后依旧不愿让他踏入白府一步。
“大人。”
车窗轻扣两声,帷幔掀起,裴刹探头低声道:“到白府了。”
萧玉安回神抬眸,瞥见朱门顶上牌匾刻着的“白府”二字,不由得捏紧手中信封。
“嗯。”
他淡漠回了一句,再无举动。
裴刹见他无下车之意,叹息松下帷幔端坐马背,仰头高望。
从敞开朱门望去,只见满地丧幡,妇孺相拥,哀鸿遍野。
“回府。”
马车内传来一声淡漠低沉的嗓音。
裴刹随即呼唤前头赶马车夫,挥鞭骑马与车厢并行。
秋风簌簌,鸿雁扑翅南飞,歇歇走走一路,好不容易掠过东郊山头,竟有只顽皮小雁逗留玩耍。
暮色降临,浮光楼墙垣烛灯依次燃起,东边马厩奔腾而出两匹高大黑马。
“驾!”
玄色身影如流火般从身侧切过,匍匐于马背上之人仰身抬眸,只见许云冉回眸一笑。
萧玉安绞紧缰绳,伏低奋赶直追,马蹄下顿碎石飞溅。
“许姑娘好身手!”
凤尾竹林齐刷刷向西倒伏,两匹黑马相互紧咬不放,飞旋的竹叶凝滞碧空,随长鞭挥起击碎两半。
夕阳西下,垂柳随划过疾风飞扬,马背上梳得光亮的鬓毛散发出柔和浅淡的金光,照亮伏低之人嘴边洋溢的笑容。
眼看直冲松树密林,天色暗淡,密林地势凶险,夜里赛马之人鲜少踏入此地,萧玉安见她挥鞭伏在马背,不禁吓得亦是挥鞭赶上。
“且慢,那密林凶险,到此为止罢……”
话音未落,她忽揪紧缰绳转了个弯横在他面前。
“吁!”
萧玉安抓紧缰绳勒令马蹄停下,心有余悸望向离他不到半尺远的女子。
“当真是不要命。”
他喃喃自语翻身下马,却见她咧嘴痴笑,责怪的话语涌到嘴边,此时反倒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