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众人在门外急急等待半晌,忽闻一声“醒了”,便纷纷争先恐后冲了进去。
  “大人!”王执事惊呼一声,扭头再寻求郎中把脉。
  郎中再度把脉一摸,冥思苦想半晌,缓缓吐出句“气血盈亏”,王执事随即递了银两,留取药方命人速速去抓药,大张旗鼓将那郎中送走了。
  萧玉安不敢离身,转身命人回府去取舒痕胶,而后立即折返回屋紧闭屋门。
  “你怎下地走路?”
  许云冉翻身坐起,疲倦倚靠床榻,方意识到他起身步行,只是走得极慢,她目瞪口呆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少时我负伤不少,此等伤势微不足道,且好歹养了一日,虽受些皮肉之苦,可还算能忍着,亦能起身走动走动,只是幅度不宜过大。”
  萧玉安幽怨叹了口气,蹙眉盯着她脖颈上的红印:“你真是不要命!若是他真下死手,该如何是好?!”
  “那只好使用蛮力将他拍晕。”许云冉垂头认真思索,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周文益的模样,她记得他使劲得满脸通红,可她竟是没有完全窒息的感觉,“他似乎变了。”
  “变?不一直都是鼠辈之徒?”
  “非也非也,我说的是他的功力。”许云冉隔窗遥望屋外的梧桐,喃喃自语道,“仿佛是一只真正的纸老虎。”
  门外忽传来一阵“咚咚”敲门声,两人默契闭口不再谈论周文益之事,紧随又听那人道。
  “陛下宣召周大人速速入宫觐见。”
  第53章
  紫宸殿内,君臣对坐长案,魏财跪在身侧煮茶伺候。
  “听闻鸿胪寺卿欲有杀你之意?”
  李修然漫不经心瞥向她脖颈的红印,语气淡然,仿佛昨夜惩罚之举不曾发生。
  “臣不知。”她始终没敢触及面前瓷杯,仍旧垂首拱手回话,“不知怎的,今日徒然发生此事,许是昨夜臣冲动之举,冲撞了鸿胪寺卿。”
  “确实冲动。”李修然“咚”的一声放下茶杯,僵硬的语气却缓和不少,“世人皆说这周公子儒雅温和,文武双全,乃天上神仙下凡,竟不知还有此等荒诞一面。”
  “魏财,你觉得如何?”
  李修然蓦然偏头看向身侧跪着的魏财,惊得他跪地叩首。
  “老奴愚钝,探不清其中缘由。”
  他闻言仰头大笑,指着案上热气吹散的瓷杯道:“周卿,你尝尝这茶如何?”
  许云冉拂袖捏紧杯缘,故意放低姿态品了一口,称赞道:“柔顺软滑,是为佳品。”
  “周卿好品味。”李修然随手递了另一杯茶给魏财,身子仍旧端正面对着她,“魏财,你尝尝这茶如何?”
  魏财双手接过茶杯,如获珍宝般抿了一口,蹙眉思索须臾,再拜道:“陛下恕罪,老奴品不出这茶。”
  “退下吧。”
  “啪!”
  茶盏不慎摔落在地,刺耳的破碎声彻底将他从震惊拉了回来,何时李修然召见臣子要避开他,魏财反复琢磨着李修然“退下吧”这三个字,胆战心惊请罪道:“老奴知错,请陛下恕罪!”
  李修然并未出声阻拦,任凭他高举双手拜下,扣在尖锐的碎瓷片上。
  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一滴滴滴落在地,与臂部流下的鲜血融在一起,魏财疼得手臂颤抖,他咬牙强忍,不敢出声。
  “来人!”
  殿外随即踏入两个侍从,没用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将板砖上的痕迹全然擦净了。
  殿门“咯吱”一声合上,少了阳光的照射,金碧辉煌的大殿散发而出的光芒逊色不少。
  许云冉心惊肉跳愣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曾听闻魏财有何过失,亦不曾听闻李修然忌惮魏财。
  毕竟区区一个宦官,手中的权势唯有掌管宫内大小事务,无兵无财,对他的江山构不成威胁。
  “好茶也得需懂行之人认得,若是落入粗俗之人的手中,岂不浪费佳品?”
  李修然一字一句说着,再次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忽抬头反问她道:“周卿,你说是不是?”
  “陛下所言极是。”
  许云冉小心翼翼应付着,藏在肚里的那颗心却是愈蹦愈烈,几近顶到她的嗓子眼,呛得她挤不出声音。
  “周卿以为,如今朝廷分为几派?”
  致命之问,她怎敢回答?倘若实话实说,分为两派,赵文会与萧玉安,那将他这皇帝置于何处?倘若谎称不知,岂不欺君罔上,明明朝堂上两派各执己见,争吵愈演愈烈。
  李修然似笑非笑哼了两声:“两派,赵文会和萧玉安,对吧?”
  见她不语,李修然坦然笑道:“不必拘礼,今日不过你我二人君臣闲聊,并非政事,大胆说就是。”
  许云冉谨慎躬身附和道:“是。”
  “那么?”
  李修然似是来了兴趣,他端正坐姿,食指指节微微弓起,一下、一下,轻而规律地扣在案上,可于许云冉而言,这点声响却震耳欲聋,宛如雨点打在芭蕉叶上,搅得她心慌。
  “周卿属于哪一派的?”
  阴森寒意从脚底攀绕到头顶,使得头皮阵阵发麻,许云冉重重叩首表露忠心道:“臣唯独忠于陛下,忠于朝
  廷!无所属派别!”
  李修然骤然起身离席,他绕过长案行至她身边,撑开双手紧握住她的双臂,强行将其扶起,他静静俯视底下不敢抬头之人,一字一句道:“不,你是属于萧玉安的。”
  许云冉倏然惊出一身冷汗:“朝中臣子即便再各执己见,也皆是为陛下效力,无论太师,开府,还是臣,皆是如此。”
  “是嘛?”李修然垂裳坐在阶上,左臂扶额抵在左膝上,漫不经心玩弄起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如若有一日朕欲除去萧玉安,你还会站在朕这边么?”
  这是非要逼她给出个答案不可,她咬牙不假思索认道:“臣誓死效忠陛下。”
  “莫急莫急,如此重要之事,朕给你一日,明日酉时,朕还在紫宸殿等着你的答案。”李修然重新起身,踱步至她面前,轻拍她的肩膀笑道,“朕相信周卿不会让朕失望。”
  她难道敢不来么?可明日是中秋之夜,她早已应下萧玉安邀约,李修然此举,明显挑拨二人关系,许云冉掩下眼底的恐怖,心中对这位新帝的手段深刻几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家闻及周文益被捕之事,三番五次寻人来大理寺求见她,尤其还听说周老夫人气急攻心,旧疾复发瘫倒在床,日日夜夜口中唯独念叨着独子的名字。
  她并不想应付周家人,亦生怕周老夫人认出她的身份,屡屡推辞此事给何佐以,何佐以尽力帮衬着,可却是无济于事,他们依旧坚信唯有身为皇帝宠臣的她才能救出周文益。
  且那夜抓捕周文益之人亦是她,周老夫人派人表明周文益品格,断言他不会做出此事,哪料午时又闻及周文益欲杀她之事,便笃定是由二人不和引起,非要强邀她参加周家中秋宴以化解矛盾。
  望着一封封摆在眼前从周府送来的书信,字字饱含情真意切,许云冉竟不由得笑出了声。
  周老家主病故后,独留下偌大府邸给周老夫人与周文益二人,可周文益尚不过几岁小儿,母子二人的生活举步维艰。
  许家不仅没因此取消婚约,还体谅其不易出钱出力加以扶持。
  其实周老夫人从前待她亦是如亲生女儿一般,小到每日吃食,大到佳节生辰,周老夫人总能记清她所有喜好……直到许家出事,周老夫人竟是撕毁婚书强硬拒绝这门亲事,连夜划清与许家界限。
  许云冉望着长案上堆砌的书信公文,头疼不已。
  “大人。”何佐以踱步迈入书房,抬眸望了她一眼道,“冯少卿想见大人。”
  “想见便让他自个儿来。”
  话音未落,冯肇便从门缝探出个头来,他嘿嘿干笑两声,拱手朝何佐以道了声“多谢”,转过身面对许云冉笑眯眯道:“下官恭贺大人官复原职。”
  何佐以没瞟他一眼,眼看许云冉摆手示意,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少卿不是因病告假?这会儿怎么来了?”
  冯肇躬身拱手,不敢抬头瞧她:“囚徒伤了大人,可大人仍旧坚持上值,下官不过受了凉,怎敢再安心躺于榻上?”
  许云冉抬眸瞥他嘴角发亮的油水,嗤笑道:“照你这意思,可是我害的你不能好好养病了?”
  “非也非也,下官已痊愈……”这话越说越矛盾,冯肇撇撇嘴,不知该如何应付。
  重叠拱起的两只手稍稍内拢,冯肇深吸口气,压低声音道:“从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下官不过秉公行事……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话罢,他的身子徒然止不住抽动,紧接着是一声声尖细的抽泣。
  “你!”许云冉惊得蹦起,隔窗四处遥望,她警惕打量着冯肇,喝止道,“你这是作甚?若叫旁人瞧见,还以为我怎么了你?”
  冯肇闻言抽泣声立即停止,他拂袖擦拭脸上泪痕,朝她作揖道:“下官从前有眼不识泰山,日后大人若有让下官效力之处,下官必当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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