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通红的腮帮鼓起,目眦欲裂,马光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从腰间拔出五只飞刀,对准许云冉丢了出去。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拽紧缰绳翻下马背。
“大人!小心!”
曹观玉策马提剑,欲要打回最后一把飞射而来的飞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呲!”
许云冉惊恐松开缰绳,任凭受惊的马儿四处狂奔。
“玉安!”她倒吸口凉气,侧身愣视着插在萧玉安心口上的那把飞刀,一滴泪毫无征兆从低垂的长睫根部渗出,悄无声息划过脸颊,“你,不,不……”
第88章
周遭的万物仿佛瞬间褪色、模糊,朦胧光影中唯有她站在跟前,无声流泪。
涌到唇边的一切言语随喉结滚动落回肚里,萧玉安缓慢抬起了手,轻拂去她脸颊边未干的泪痕,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离她是那样近,又是那样远,他从未如此惧怕死亡。
他粗喘着气,垂首凝望直直刺入心口的飞刀,竟是无半分疼痛,他想,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刺啦!”
握紧刀柄的手一下将飞刀拔出,望见刀刃闪烁着的刺眼寒光时,他彻底愣住了。
萧玉安下意识抬眸看向眼前止住哭泣之人,鬼使神差将手伸入交领,摸出个金灿灿的金锁,金锁的中央,深深凹陷出一条缝隙。
“是它救了我。”他劫后余生般猛抬头,粗喘着气直视着她笑,“先前从周文益那抢来的,一直没能找机会给你,只是如今却不慎损坏了……”
这一刻,浑身的肌肉顿时颤栗起来,她恍惚有失而复得之感,哪有什么比他活着还重要?许云冉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他,死死攥紧他背部的衣袍,指甲几近要陷入他的躯体。
萧玉安长长舒出口气,他稍稍抬起发颤的指尖,终是拢住她战栗的双肩,两颗相贴的心同频而炽烈的跳动,宛若融为一体。
许云冉猝然意识到什么,她蓦然抬头挣脱开萧玉安的臂膀,果然瞧见四周目瞪口呆望着两人的官兵,她惊得反手打掉他的臂弯,后退两步脱离他的怀抱。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人居然抱在了一起!
原以为是开府一厢情愿追求大理寺卿,原来是大理寺卿亦动了真情!铁树开花!哪怕是如同大理寺卿这般的钢铁男儿,亦是能因真情折服于开府的衣摆之下!
众人觉察两人飞散投来的目光,纷纷别过头去佯装无事发生,开始忙活起手头的事务。
“那个……”许云冉轻咬下唇憋笑,朝萧玉安拱手作揖道,“我还得入宫复命,告辞。”
“好,那……这金锁我让人拿去修修,待复原后再还给你。”此刻他的眸光中已然被她占满,他似乎看不清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路上小心。”
萧玉安喋喋不休嘱咐着,裴刹歪头愣视良久,忍不住捂嘴憋笑,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家大人如此操心的模样。
直到许云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萧玉安方回神冷眼扫视着马光洋的尸身,漠然朝身后的官兵挥手:“逆贼已死,适才是谁落的第一刀?”
赵叶荣忙不迭站了出来:“启禀开府,正是下官。”
“原是太师义子。”萧玉安收紧眼眸打量着披麻戴孝禀报之人,鄙夷冷哼道,“太常博士怎在此地?难道是逆贼同党?”
“开府明鉴啊!”眼看四周官兵举刀面向自己,赵叶荣惊得跪倒在地,哭诉道,“下官是被胁迫而来的!并非逆贼同党!”
“好!”萧玉安大手一挥,勾唇笑盈盈道,“太常博士如此壮士之举,吾必当禀报陛下,将这头功记你头上,来人,送太常博士回府歇息!”
赵叶荣欣喜不已,忙忙拱手道:“谢开府。”
“其余人等,将逆贼尸身暂送回刑部等候处置,待吾入宫复命,再做安排。”
*
紫宸殿内,魏财叩首跪在榻前。
李修然尽力撑直身子倚靠在床榻上,他默然审视着伏在地上的那张佝偻瘦削的背,冷笑道:“魏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传圣令!让她把玉玺带了去!”
“陛下。”魏财平静扣在地上,再拜道,“一切都是老奴所为,望陛下不要责怪旁人,多亏了周大人,长安城才能免遭一场祸乱……”
“荒谬!”李修然气得拔出挂在旁边的长剑,颤抖着直指阶下之人咬牙骂道,“你还把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陛下,在老奴的心中,您永远是最好的天子。”魏财沉默良久,闷声恭敬道,“当时事态紧急,陛下病重不省人事,倘若再不定夺,恐天下大乱……”
“滚!”
魏财依旧伏地跪着,似是没有听到声音一般,一动不动。
刘易德见形势不对,欲命身旁的两个内侍将他带下去,哪料魏财率先开了口。
“陛下,老奴年事已高,无力再侍奉陛下左右。”魏财哽咽擦拭滴落在地砖上的泪渍,压低声音哀求道,“先皇后一人孤苦伶仃,老奴求陛下成全,让老奴先去地下为陛下照顾先皇后。”
刘易德瞠目来回扫视二人神色,圆场的话未说出口,却听李修然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谢陛下成全。”魏财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望着缓慢苍凉离去的孤影,李修然顿感气急攻心,倏然躬身呕出一滩血。
“陛下!”刘易德惊得跪直身躯,含泪挪动双膝扑到李修然面前,“来人!快传太医!”
“如此想求死,朕成全你!”李修然推开刘易德递来的双手,仰头大笑两声,“去!刘易德!命人即刻将鸩酒送去!”
“陛下……”
“去!”
刘易德跌落在地,重重朝李修然磕了个响头,抓起地上的拂尘猛往外跑。
“大人!您救救魏内侍吧!”看到许云冉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般直扑上去,“大人!眼下只有您能救他了!”
“怎会如此?”
“来不及了!”刘易德一拍大腿,指了指远处内侍居住的厢房,拽紧许云冉便往那方向跑,“魏内侍私拿玉玺假传圣命!陛下虽嘴上怪罪,可却也没责怪的意思,哪料魏内侍竟向陛下求了死!您快劝劝他去向陛下认个错吧!”
木门“砰”的一下踹开,与此同时,酒盏“咚”一声滚落在地。
屋内的宫人们大惊失色,眼看使命已达,便拾起掉落的空酒盏退离了屋子。
“周大人,您来了。”魏财端坐在案前,含泪仰视着眼前人,“且容我任性一回,不便给您作揖行礼。”
刘易德眼看事情已无挽回的地步,哀哀摇头叹了两声,闷闷走出了厢房。
他面带微笑,静静端坐案前,许云冉望着他身上一尘不染的衣袍,眼底满是震惊和悲痛,她后退两步欲夺门而出:“魏内侍,你且等着,玉玺之事我也有责任,我这就去向陛下请罪!”
“周大人请留步!”
许是这声呼喊使劲过大,魏财抑制不住猛咳,好在她止住脚步回过头看向他,他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魏财深吸了口气,尽力抑制住胸口翻滚的疼痛,笑道:“您有所不知,我与陛下之间隔着的,并非只有这私拿玉玺的罪过,您救了长安城的百姓,救了李家的天下,是功臣,不必再为我一个罪人煞费苦心。”
魏财顿了顿,放缓声音继续道:“自陛下襁褓之
时,我便侍奉在他身侧,这么多年,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我知道,他很不容易。”
“少时因身份卑贱饱受欺凌,死里逃生登基为帝又成为傀儡,堂前群臣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堂后宫妃借着家族势力争宠。”魏财苦笑,“他身居高位,却是孤身一人,他不敢信臣子,更不敢信枕边人,周大人,您别怪陛下。”
魏财捂着胸口又是一阵猛咳。
“我身为人臣,怎敢有责怪之意,陛下是君,我是臣……”
魏财摇头,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日子虽没有事事侍奉在陛下身侧,可我知道,陛下多疑,几次三番阻挠了您与开府……您别怪,这世间重利小人太多,如您这般的君子少有。”
“魏内侍……”
“周大人,我知道您智勇双全,是世间难得的旷世奇才……”魏财徒然扶案起身,往侧边挪动两步,跪倒在地,“看在我多次帮您的份上,请允许我向您求一件事。”
许云冉慌忙小跑上前,双手将他扶起,她咽下从嗓子眼涌出的悲情,佯装镇定僵硬挤出一丝微笑:“魏内侍,请说。”
“除陛下之外,我这一生唯独敬仰三人。”魏财顺势挺直腰板,耷拉着眼帘朝她笑,“一则是先皇后,她待我至亲至友,二则是您,您是这朝堂宫廷之中,唯一把我当作人的人,他们虽常给我送礼,可我都知道,他们看中的,不过是陛下近臣的这一身份,背后里,都瞧不起我,拿我这阉人的身份打趣。”
“自从刘易德得宠以来,他们便不再拿正眼瞧我。”魏财缓缓吐出口气,阖眸回忆道,“三则,便是开府,他虽常侍奉在陛下身侧,可却从未对我行过贿,虽说我常见他,实际并未与他说过几句话,他待人总是冷淡,待我亦是与旁人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