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魏财打趣笑笑,将话题拉回正轨:“周大人,魏财求您。”他正色肃然叩首道,“无论将来如何,不做叛臣。”
  “魏内侍……”
  魏财推开了她伸来扶起自己的手,执拗叩首道:“就当看在我多次帮您的份上,只求您这一件事,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完成宏图大业,功成名就之时,倘若陛下忌惮,便退居山林颐养天年。”
  对面之人沉默良久,魏财深吸了口气,哀笑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对您来说太过苛刻,先前不过帮您一些小忙,怎敢求您堵上一生……”
  “我答应你。”许云冉重新伸出双手,面露微笑扶正魏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若事与愿违,便退居山林,不问世事。”
  “谢大人。”魏财喜极而泣,捂着嘴吐出一滩血,他端正身子坐直,抬眸望着许云冉笑道,“周大人请回吧,请留我这最后的体面。”
  许云冉哽咽拱手致意,缓缓抬脚离去。
  行至门口,忽闻“咚”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紧接着廊下的铜铃随风摇曳,叮当作响。
  第89章
  两侧鬼火般的油灯熊熊燃起,给这暗无天日的牢狱带来丝丝缕缕的温暖。
  刺眼的光线透过狭小的铁窗射入,恰好避开蜷缩在铁窗正下方灰墙的女人,飞散的雪花飘入牢房,落在凌乱脏污的青丝上,融化成滴滴水珠。
  “哗啦!”
  刺耳的铁链碰撞声惊醒睡梦中的女人,她茫然睁开双眼,目光一下定在站在狱卒身后的那身紫色官袍。
  是啊!升任中书令的圣旨早拟好了,今早她绞杀叛贼立下大功,圣旨该送过去了。
  赵婉竹冷哼一声,慌乱拍去衣裳上附着的干草,整理发鬓端正发簪。
  领头的狱吏回眸瞄了许云冉一眼,见她并不言语,便奉命将鸩酒端了进去:“娘娘,这是陛下给您留的体面。”
  “体面?”赵婉竹仰头大笑,扶着灰墙的指甲几近陷了进去,指尖挠过之处,留下长长的血痕,她缓慢起身,俯视着破碗里乌黑难闻的鸩酒,咬牙冷哼道,“对我用尽酷刑,使劲折磨我,如今倒是想起给我体面了!真是位好皇帝!”
  “娘娘!慎言!倘若再口出狂言,别怪下官对你不客气!”狱吏高傲仰起脑袋,身后的狱卒会意扑上前来将她按住。
  “放开我!滚!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本宫!”赵婉竹奋力挣扎着,却是徒劳无功,反而使得身上适才结痂的伤口裂开,源源不断淌出热血。
  “赵婉竹,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淑妃吗?”狱吏嫌恶斜睨她一眼,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他后退两步,示意狱卒按紧赵婉竹。
  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停止了挣扎,任凭狱卒押住她跪在地上,挺直腰板怒瞪着踱步踏入牢房中的许云冉。
  “许云冉!都怪你!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赵婉竹,你还执迷不悟。”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许云冉停下脚步,漠然俯视着底下奋力挣扎之人,骤然笑出了声,“我真该感谢你,还好,你还恨我,仍记得恨我。”
  许云冉扫视了眼她身上鞭刑留下的伤痕,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毫不留情紧压在她肩上的裂口。
  “啊!”
  空荡的牢狱中爆发出一声惨叫。
  狱卒们下意识别过头去,避开视线不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许云冉!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赵婉竹歇斯底里叫喊着,已然顾不得散乱的发丝,她咬牙怒瞪着许云冉,张开了双唇欲要咬上去,哪料唇瓣触及手臂之际,手臂利落收了回去。
  “婉竹,你忘了吗?”许云冉无辜眨眨眼,蹲在她面前挤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当初,你也是这样对我的呀!”
  许云冉忽掏出一张洁净的绣帕,蹙眉为她擦拭额头密汗:“婉竹,今日的你,甚是狼狈呢!”
  “你!你!滚!都给我滚开!”
  赵婉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猝然将押住她的两个狱卒甩开,她慌乱跪坐在地上,捋顺凌乱的青丝,拾起地上的金钗,攥紧衣袖擦去上边的尘土,努力重新挽起发髻,可那双止不住颤抖的手却不尽人意。
  “赵婉竹,你的皇后之位,没了。”
  许云冉夺过赵婉竹手中的金钗,不紧不慢俯身插入她的发髻里,发髻歪歪扭扭,弹指间的功夫,又散落一片。
  赵婉竹跪在地上,紧将金钗攥在掌心,嚎啕大哭。
  “许云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赵婉竹蓦地直起身子,夺过狱吏手中的破碗,仰头将鸩酒倒入口中。
  “砰!”破碗摔落在地,滚至铁栏处,又磕破一个新的缺口。
  赵婉竹重新挽起发髻,倚靠在墙根冷眼扫视着众人。
  “赵婉竹,你后悔吗?”
  望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赵婉竹忍不住笑出了声:“后悔,后悔当初怎没能杀了你。”
  说罢,她伏身呕出一滩污血,含恨倒在血泊之中。
  狱吏见使命已达,又迟迟不见许云冉离去,便恭敬朝她拱手告辞:“下官这就回宫复命。”
  许云冉点头,默认他带着众人离去。
  阴暗潮湿的牢狱再度恢复了死寂,透过铁栏的光线照在她的身上,更衬得从墙根流淌而出的鲜血乌黑。
  她摊开衣袖,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囊,扒开软木塞,对着逐渐青紫的尸身将酒水倒在地上,以此祭告许家无辜枉死的怨灵。
  她总算,做到了。
  风声萧萧,门前把守的狱卒忍不住裹紧衣裳,眼看廊道内大步走出一人,赶忙直起身板拱手行礼。
  “大人!”曹观玉远远看清来人,忙不迭直冲到门口迎她。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裴刹驾着马车前来。
  *
  萧家内,阖家坐在圆桌前用晚膳。
  萧韩从始至终都冷脸相向,尤其在瞧见萧玉安光明正大带着许云冉回府之时,更是气打一处来,奈何碍于她位居高官,不得不恭敬寒
  暄两句。
  “玉安,我们家的庆功宴,怎还带了外人?”萧韩敲着碗筷,冷眼扫视圆桌上众人的反应。
  “这桌上的外人还少么?”萧玉安面不改色将侍从递来的碗筷送到许云冉面前,横眉漠然扫了萧韩一眼。
  “逆子!”这话一下击中了萧韩的心尖,他暴跳如雷,随手将碗筷拍在桌上,指着空荡荡的庭院骂道,“来人!给我取家法来!”
  众侍从吓得跪倒在地,如今萧玉安可是号令百官的开府,他们哪敢得罪他,且,还有一个麻烦的中书令在,众侍从面面相觑,慌忙劝道:“老爷息怒!”
  “混账!难道老夫还教训不了自己的儿子了?!”
  望着眼前气急败坏怒骂侍从的“慈父”,许云冉不免心中震惊,从前虽对萧玉安在萧家的处境略有耳闻,没曾想,竟是沦落到如此境地!绞杀逆贼如此大功一件,身为父亲的萧韩竟是没一点欣喜,反而借着这庆功宴处处为难儿子。
  她倒吸口凉气,偏头望向身旁淡然的萧玉安,四目相对之际,萧玉安徒然握住了她的手,安稳将其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走罢,不必再留在此地,我在府里为你备好了热菜。”她轻笑道。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须臾,方终于将此话收入耳中,他沙哑着声音,轻轻回了个“好”字。
  望着二人不辞而别的背影,萧韩更是怒火冲天,愤然大手一挥,将圆桌掀了个底朝天。
  “老爷莫气,来人。”叶宜兰面无神色朝山茶挥手,山茶垂头端来一壶茶,会意为两人倒上。
  萧韩见她温婉柔情,以为她是悔过自新,且正骂得口干舌燥,便毫无防备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划过喉咙,如同无数刀片划过一般,疼得他瘫软在地。
  “叶宜兰!你,你……”话未说尽,萧韩便咽了气。
  众人大惊失色,慌乱大喊道:“快去寻大夫!”
  叶宜兰面不改色喝下另一杯茶,安心蹲坐在萧韩身边,紧拥着他,不顾仪态将血呕在他的衣襟上。
  萧玉安与许云冉二人方踏出府门,竟是听说这事,便又折返回来。
  大夫赶到时已是回天乏术,中堂内传出阵阵哀哭。
  两日之后,丧期如约而至,却无前来吊唁的宾客。
  裴刹踏入祠堂,默然等待着萧玉安擦净白念棠的灵牌,才迈至他身边道:“梅芷姑娘只收了一半的银两,她说,当年大人的救命之恩已无以为报,只收下那一半足以重新生活。”
  “可。”许云冉放下重新添好油的长明灯,蹙眉望向裴刹困惑道,“她不是怀有身孕吗?”
  “那是假的。”裴刹摆手笑笑,“是梅芷姑娘稳固地位的把戏,为的就是更得萧韩信任,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许云冉回过头来,这才发觉萧玉安扬唇望着她笑。
  裴刹识趣退离祠堂,顺手将木门合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