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萧玉安,你最好祈祷活得长些,否则,我必定取而代之。”曹观玉冷眼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再怎么说,你可是比我年长五岁。”
  撂下这话,曹观玉便即刻转身离去,不给他一丝反驳的余地。
  好一个取而代之!好一个取而代之!
  萧玉安气得脸色发青,扭头直奔东院逮住舞剑的裴刹,气愤喊道:“裴刹!即刻招募五名府医,每日前来给我与夫人把脉,还有,什么八段锦,五禽戏,导引术的图纸全都给我寻来!我必定熬死他!”
  第94章
  冬去春来,暖风吹融檐角的最后一点残雪,水珠滴答滴答落在窗棂上挂着的铜铃上。
  “落子无悔。”袁素华莞尔一笑,落下手中的黑子,“大人又赢了。”
  与旁人下棋,比的是一个“赢”字,可袁素华不同,与她下棋,比的是一个“输”字,许云冉凝神端详棋盘半晌,后知后觉又中了她的计。
  袁素华会心一笑,重拾黑子收入棋罐:“再来一局。”
  “素华,你怎来了郾城?”许云冉含笑望着袁素华落下的黑子,抬眸漫不经心道,“是因为裴刹,还是……”
  她没能有勇气说完这话,虽说自从袒露身份之后,两人都默契不再提起这事,可在她的心里,总还留着一个疙瘩,她记得在长安时,袁素华虽没回应裴刹的心意,却是告别回了瓜州,直到一个月前,她不慎撞见裴刹早出晚归,一问才得知是帮助袁素华乔迁新居。
  她很希望,袁素华能追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是,也不全是。”袁素华浅笑扫她一眼,催促道,“大人,该你了。”
  许云冉执棋落下:“我已无官职,不必再称呼我为大人。”
  “可我却觉得,大人终有一日,定会东山再起。”袁素华笃定落下黑子,扬起脑袋直视她笑道,“大人不是好奇我为何会来郾城吗?”
  许云冉愣了须臾,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子,审视着棋局上的形势,点头道:“是。”
  “一则是想搓搓裴刹的锐气,二则……”袁素华回眸观望包间内侍奉的下人,示意众人退了出去,她遥望着窗外高飞的鸟儿,笑道,“我相信大人会再回到朝堂,我是来投靠大人的。”
  忽而一阵争吵叫喊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两人下意识侧目朝着楼下望去,只见一个身宽体胖的男子正带着家仆与一摊贩吵架。
  那男子腰缠白玉,头上的玉冠镶嵌着颗大而闪烁的红宝石,绸缎衣袍采用金丝银线绣制而成,油光满面的圆脸显得老成,声音却尚未褪去稚气。
  “你可知道小爷我是何人?”男子踹了那摊贩一脚,叉腰骂道,“战功赫赫的中郎将,可是我家亲戚!你敢惹我,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
  家仆们见占了上风,纷纷扑上前去按住那摊贩,哈哈大笑邀功道:“公子,可让小的抓住他了!”
  “你!你们!中郎将又如何?你撞坏了我的摊子,这些东西都碎了!”摊贩无助扭头看向身后破碎一地的酒罐,呸了一声骂道,“还有没有王法?!放开我!你们狗仗人势!”
  “欸!你骂谁是狗呢!”家仆们一听便不乐意了,挽起袖子抡起拳头,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无礼狂徒。
  许云冉捏紧手中白子,将要朝家仆甩去的一刻,猝然被袁素华拦下。
  “大人,不可,如今那中郎将正得圣宠,若他真与中郎将有关系,您管了,传入皇帝耳里,皇帝该如何作想?”袁素华正色掰开她的手指,夺过白子攥在掌心。
  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窃窃私语指责起他们的恶行,男子脸上挂不住,大手一挥带着家奴们离去了。
  “素华,你今日特地邀我来这清逸阁喝茶下棋,是为的让我看到这一幕吧?”她收回摊开的指节,重新入座,惘然望着案上的棋盘,沉思良久,抬眸注视着袁素华道,“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不,大人没错,当时的局势,功成身退是最好的抉择。”袁素华摊开手掌,将掌中的白子送到她眼前,“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许云冉淡然一笑,接过白子落在棋盘上:“落子无悔,你赢了。”
  “这便是我来郾城的目的。”袁素华审视着棋盘上的局势,方觉察适才她那白子是引诱,她由衷欢喜笑道,“大人果真是厉害。”
  “素华,你并非凡人。”许云冉只手搅乱棋盘,抓起白子全都放入棋罐中,感慨道,“我竟觉得,你像是与我在朝堂上争论的儒士。”
  “不,我与大人一样,都是凡人。”袁素华垂眸哑笑,重新落下黑子,催促道,“再来一局。”
  “我原以为你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怎会对朝堂之事见解颇深?”
  “匈奴常年挑衅边境,瓜州不过那点将士,父亲日日冥思苦想借用巧计,我跟随在他身边,亦学到不少识人谋略要术。”袁素华长叹口气,“不过只输了一次,便失了城池,沦为罪臣,好在得大人相救,方保下袁氏一族的血脉。”
  “战场你死我活,本就如此。”许云冉轻笑感慨道,“朝堂本就容不得犯错,好在瓜州收复,陛下看在刺史坚守瓜州的份上,追封了忠烈将军。”
  “我想,是仰仗了大人的荣功罢。”袁素华摇头,婉拒了这善意的安抚。
  “倘使我回不到朝堂,岂不辜负你的理想抱负?”许云冉蹙眉执棋,迟迟没有落下,“你该去长安。”
  “大人一定会回去的。”袁素华俏皮眨眨眼,挑眉道,“我们打个赌吧,五年,五年之内,大人一定会重返长安。”
  “如若做不到呢?”
  “一定会回去的。”袁素华笃定眨眼,神神秘秘朝她撇嘴笑笑,指着棋盘催促道,“轮到你了。”
  袁素华这番略有略无的话还是落入了她的心里,直至午时回到宅邸,许云冉仍旧忍不住回想起今日所见所闻。
  “夫人,请坐。”萧玉安牵她坐下,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她碗中,见她魂不守舍发愣,不禁关心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摇头拾起木筷,抬眸望向满桌热菜的瞬间,竟觉心口发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恶感自胃部翻涌上来,她猛然放下木筷,捂着胸口干呕。
  “你怎么了?”萧玉安惊得站起扶住她,愣愣扫了眼桌上的佳肴,急促低吼道,“快去寻郎中!”
  可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他蓦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抓起她的手腕,再次确定一番。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那郎中年迈,发须花白,步履蹒跚,裴刹急得干脆背起他狂奔冲入内院正厅,利落送他到许云冉面前,催促道:“夫人可是中毒了?”
  那郎中听到“中毒”二字,原先气喘吁吁得憋红的脸瞬间就白了,顾不得接过侍从递来的药箱,便躬身抓起许云冉的手腕把脉。
  “如何?”
  眼看郎中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他的心几近提到了嗓子眼,连舌齿也变得不利索,萧玉安情不自禁急切重复道:“如何?”
  “恭喜夫人,恭喜公子,夫人这是有喜了,已经两月有余。”
  话音刚落,萧玉安忽扶
  着圆桌干呕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催促道:“快给公子也瞧瞧。”
  脉搏一摸,郎中笑眯眯摆手道:“公子过于紧张,并无大碍。”
  裴刹窃笑,欢欢喜喜带着众侍从将郎中送走。
  哪料萧玉安仍未有半分缓解,望着他痛苦的模样,原先胃里的难受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食欲顿时好了起来,许云冉忍俊不禁道:“难道是我这孩儿转移到你腹中不成?”
  “夫人,多吃些。”他尽量忍住喉咙的异样,拾起木筷给她夹菜,“你如今可是一副身子两个人……”
  瞥见肉糜上的油光,他再也抑制不住,干脆飞奔到庭院内,方得以喘息缓解。
  “不然我再去命人将那郎中唤回来?怎会如此?”许云冉赶忙随之冲到院里,轻拍他的背窃笑道,“孩儿莫要欺负爹爹罢。”
  眼见她方才鲁莽奔跑,萧玉安不由得揪心惧怕,他下意识抓紧她的手,缓步扶着她回到屋里:“外边风大,夫人快回屋去,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
  她这才意识到他所担忧之事,他一定是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了过往那些事,许云冉主动搂住他,柔声笑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萧韩,我知道。”
  萧玉安阖眸轻抚着柔顺的青丝,安然挨靠着她的脑袋,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他终于能吃下一碗饭,还是靠着曹观玉冷嘲热讽的激将法,裴刹趴在门缝上笑得前俯后仰,看他苦着脸捏住鼻子用膳,恨不得冲上前去掰开他的嘴将饭菜直接倒入他的肚里。
  折腾一日,总算如释重负仰躺在榻上。
  “这床小了些,我明日便让裴刹去做个新的。”萧玉安四处打量起屋内的摆式装潢,倏然翻身坐起道,“罢了,现在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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