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无碍,让夫人担心了。”萧玉安拍去身上尘土,牵起她的手笑道。
  “大人。”曹观玉挥手示意侍从们照常跟随,压低声音道,“那些人奇怪得很,不像是来刺杀的,各个出剑利落勇猛,却都避开要害,人数不超十个,闹腾一番便迅速逃离了。”
  “难道是警告?”许云冉不解道,“何故不直接杀人灭口,真真蹊跷?”
  曹观玉摇头,慢悠悠瞥了眼萧玉安,看向许云冉拱手道:“形势上我们占上风,属下便没纵马前行去寻上官将军援助。”
  “也罢,少暴露一个人总是好的。”握住她的大手明显收紧几分,许云冉无奈望向萧玉安,笑道,“夫君觉得如何?”
  “夫人说的对。”萧玉安得意扬唇,漠然朝曹观玉道,“派人秘密联络他,让他暗中保护,马上便入城,万万不能让人觉察我们离开长安这么些年还与朝廷命官有所联系。”
  曹观玉心中虽不愿,可此事关系许云冉的安危,还是毫不犹豫应下他的吩咐。
  辰时,两人顺利赶到丹凤门,一同踏下马车,跟随早已在宫门等候的内侍,朝紫宸殿匆忙赶去。
  第96章
  紫宸殿内,香炉不眠不休浓熏着,却始终无法掩盖苦涩难闻的药膳味,殿内阴沉沉的昏黑,炎炎烈日丝毫透不过紧闭的纱窗。
  榻上之人形容枯槁,明黄色的锦衣不合身裹着那具皮包骨的躯体,他断断续续喘息着,仿佛每一次吸气已然用尽全部力气。
  “刘易德。”
  “奴才在。”伏跪哀哭的刘易德听闻声响,赶忙挪动双膝扑到榻前,“陛下!陛下醒了?奴才这就侍奉您喝药。”
  他颤抖着双手捧起矮柜上的玉碗,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呈到李修然面前。
  “不。”李修然缓慢抬起一只手,蹙眉将玉碗推了回去,“事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刺客都没暴露身份,谨遵陛下吩咐,只是略微叨扰二人的车队。”刘易德咬唇咽下苦涩的泪,颤声再度将玉碗呈上去,哀求道,“陛下,喝药吧。”
  “扶朕起来。”
  他半掀开眼帘,双手撑着床榻欲要坐起,刘易德见状赶忙放下玉碗,起身搀扶着他,阶下的侍从随即搬来一张宽短的矮案置于榻上,使得李修然能撑着矮案得以坐着。
  李修然接过药膳,仰首断断续续引尽。
  “乔子倾这个懦夫!”李修然俯背猛咳,冷笑道,“朕暗示他多次,他难道真不懂,竟然甘愿迎二人入宫,真真不对他们下手!”
  刘易德轻拍着他的后背,哽咽道:“陛下,中郎将忠厚老实,他也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着想,为陛下留下人才……”
  “忠厚老实?忠厚老实之人如何能在朝堂立足?”李修然冷哼一声,笑道:“以那两人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有所防备,区区这点人,怎么可能随意将二人杀死呢?”
  他哀哀长叹口气,轻蔑瞥了刘易德一眼,苦笑道:“你不懂,他们已足以翻天,朕要死了,朕要给他们拷上一道枷锁,一道忠臣良将的枷锁,可太子年幼,皇后多愁善感,哪能懂得权谋之术?朕如今做的,便是给乔子倾和二人之间留下一块疙瘩,让他们相互防备,相互抗衡,方得以保住我李家的天下。”
  “陛下英明!”刘易德垂下眼帘,掩藏眸中打转的泪。
  “皇后呢?”他阖眸端坐半晌,似是睡着了一般,随即又掀开眼帘露出一丝缝隙,粗喘着气望向殿前热气腾腾升起的暖炉,“皇后去哪了?”
  刘易德攥起袖袍擦去泪痕,躬身道:“陛下,皇后娘娘生怕药膳出了闪失,亲自熬药呢!”
  “哦,对,又忘记了。”李修然了然点头,“凭借这药,朕熬了三年。”
  他缓缓阖眸,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大殿里:“让皇后过来吧。”
  “是,是。”刘易德顾不上捡起地上的拂尘,提起衣摆直往殿外冲。
  “陛下!”皇后哀哭着跑来,扑跪在榻前伏在皇帝的怀中流泪,“臣妾参见陛下。”她骤然意识到失仪,赶忙松开皇帝叩首在地。
  “时薇,过来。”李修然艰难睁开双眼,朝她摆了摆手。
  “陛下有何吩咐?”宋时薇起身握紧他的手,顺着他的意思挨坐在他身边,两人相互依偎拥抱着。
  “别哭。”他勾起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初见时,他便迷上这双如璀璨星辰般的眼眸,如今依旧如此,他舍不得让星星陨落。
  “朕接下来说的,你要记住了。”李修然垂下手臂,捂嘴猛咳,他望着掌心中暗红的血迹,嫌恶递给身旁的刘易德擦净。
  “陛下!”宋时薇恸哭不已,点头咬牙应下道,“臣妾必定谨遵圣意。”
  “往后,朕就把江山交给你和衡儿,衡儿还小,你要替朕,替衡儿把江山守好,尤其。”李修然缓了口气,继续道,“尤其,不能意气用事,前朝的事朕都安排好了,你尽管听取四位辅臣的意见,万事让他们以多胜少决断。”
  “是。”宋时薇攥紧绣帕,哽咽为他拭净嘴角残留的血迹。
  “好生守着衡儿读书,让他不能荒废
  学业,日后,要做一位明君,守好朕给他的江山。”
  “是,臣妾遵旨。”
  李修然默了声,阖眸喘息,软绵绵趴在宋时薇的肩上,仿佛又睡了过去。
  殿内沉寂了好一会儿,两人一动不动屏息候着,不敢打断他闷闷的喘息。
  殿门突然打开了,射入的光线霎时将李修然晃醒,抬眸望去,只见金吾卫将许云冉带了进来。
  “草民拜见陛下。”
  李修然漠然端详着伏跪在地的人半晌,猝然笑出了声,他摆摆手,遣散众人,只留下一个刘易德伺候。
  “上前来。”
  沉重的声音从头顶掷来,许云冉躬身站起,缓步迈至榻前,重新叩首在地。
  她还是如此谨慎,李修然哼笑道:“免礼。”
  “谢陛下。”
  “朕此生最恨之事,便是三年前没能将你留在身边。”李修然故意停顿片刻,观察揣摩着她的神情,却不见那张玉容上有一点波澜,“而最庆幸之事,便也是三年前放走了你。”
  “好在,朕没与你为敌。”李修然闷声苦笑,回眸示意刘易德。
  刘易德连忙取下矮柜上的两份辞呈,躬身展开呈到许云冉眼前,随即丢入一旁的炭盆中,烧毁。
  “周明川听旨。”
  许云冉叩首接旨。
  “即日起,接任尚书令一职,号令百官,主掌朝政。”
  “陛下!”许云冉大惊,敛声推辞道,“草民不才!”
  “许云冉,你我二人不是头一日相识,莫要再装了,朕如今只想开诚布公与你说几句话。”李修然咧开嘴角,露出一丝略有略无的微笑,俯身伸手探入枕下,摸出另一道圣旨,递给她,“治国需仁政,朝中仁慈之人,才华不如你;有才之人,仁不及君。思来想去,唯有你可担此重任。这是你想要的东西,朕成全你,望你也能成全朕,为朕守住李家的江山。”
  她屏息双手接过圣旨,见他点头示意,随即展开圣旨默读起上边的旨意。
  “许家满门忠烈,沉冤昭雪,今特追封,以抚忠灵之心。”
  其后撰写着许家满门的名字,上至家主,下至仆妇,皆有追封嘉赏。
  她望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心口翻滚骇浪,喜极而泣颤声拜谢道:“臣叩谢陛下,万死不辞!”
  “眼下太子年幼,朝中局势不稳,尚且委屈你,暂用周明川这个身份,以便稳定号令百官。”
  “臣遵旨。”许云冉阖眸再拜。
  “许云冉,朕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李修然收紧眼眸,欲透过她的眼睛窥探出半点异样。
  “庄子曰,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陛下乃九五之尊,区区一梦,不过尔尔,不足为惧。”
  李修然嗤笑叹道:“这能颠倒黑白的唇舌功力倒是不减反增!”
  “可是啊!朕不放心呐!”李修然倏然又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这一次,是一把短刀,他拔开刀鞘,握住刀柄摆弄于掌心,笑道,“爱卿可否为朕出个主意?”
  “敢问陛下。”许云冉倒吸口气,警惕着他手中摇晃的刀,试探道,“是何梦境?”
  苍白的脸一下阴沉得发黑,李修然审视她良久,忽笑着打岔道:“听闻你生了一对儿女,太子衡儿天资聪慧,朕不如,给你的女儿赐一门亲事?许配给太子,及笄之后,册封皇后。”
  “陛下,小女年幼,牙牙学语年纪尚且识字不多,天资平平,莽撞无才,配不上太子殿下!”许云冉又惊又惧,她实在不愿女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哪怕晏儿此生碌碌无为,她只希望晏儿能平安长大,顺遂自己的心意嫁予良人。
  “为何?朕将这江山分你一半,许你女儿将来为后,你安心做好你的辅臣,守住这李家的江山……”
  她恍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估摸猜出了那梦境七八分:“陛下!臣是臣,君是君,臣谨听遵命,即便没有这门亲事,臣也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竭尽毕生所学,为陛下和太子守住李家江山,江山只能姓李,再无旁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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