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雁惊寒方才思绪翻涌尚不觉得,此时听了十一这话,这才发觉自己关元穴处确实在隐隐作痛,这痛明显比他先前几次更为严重些,仿若在顺着他穴道经脉蔓延。
  雁惊寒想及白日与游龙的那一掌,当时便觉蛊虫仿若受到某种牵引般,在关元穴内隐隐躁动。
  只是这躁动十分微弱,雁惊寒心知自己这段时日已接连几次服药过量,体内寒潮更是比之黄岐原本所料更为严重。他惯能忍耐,故而白日斟酌过后,便不曾再服药抑制,只等它自行平息。
  试探“生息诀”实属雁惊寒临时起意,如今看来,与袁风白这一掌,引动内力,同时也刺激了尚未彻底平息的蛊虫,可谓雪上加霜,也难怪这东西折腾得厉害。
  雁惊寒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则自己最为清楚,从某一角度而言,此时种种也算在他预料之中。若实在难忍,也不过待会儿多服两颗药丸罢了。
  于雁惊寒而言,凡事总有代价,而今日这代价显然还不足以让他犹疑。
  只是他眼见十一这般神情,不知为何,又莫名有些揪心。遂手腕一转,轻轻将对方手指摆脱了,斟酌着措辞正打算开口安抚几句。却不妨在这当口,十一另一只手倏然并指往下,不由分说正正按在他关元穴处。
  “嗯......”雁惊寒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按弄得闷哼出声,顿时也顾不上说其他的,只得连忙抬手隔开对十一手腕,以防他再动。
  十一动作之下也是一惊,没等对方用力便已自觉收回手去,只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尽管雁惊寒这声轻呼已迅速消弭唇间,甚至连身姿都仍是挺拔的,但十一无疑已从对方此番反应中得到某种证实。
  他撤回的那只手僵在半途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另一只手则更为用力地扶住雁惊寒肘弯,眉眼间除却焦急,已然显出几分躁动不安之色。
  “主上是几时开始痛的?”十一与雁惊寒说话,恭敬有之、慎重有之、温顺柔情亦是常有。但他此时这话出口,语气却有些奇怪,嗓音更是哑得好似从喉间挤出来的,透着一股压抑的平静。
  雁惊寒闻言直觉有些不对,连续几次后,他对身上此类疼痛已然习惯,此时反倒皱了皱眉,忍不住去看十一神色:“无妨。十一,你......”
  但他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见十一倏然抬眼。两人四目相对,雁惊寒不知为何,总觉对方这眼神奇怪得很,心痛、担忧、自责自不必说,但其中又好似还压着几点火星,看得他莫名心虚。
  而十一原本还在等他回答,此时听得雁惊寒这句“无妨”,也不知想到什么,竟仿若突然受到某种刺激一般,不管不顾伸手就朝他腰带抓去,看这动作显然是想要掀开雁惊寒衣服看个清楚。
  雁惊寒方才才彻底看清自己心境,冷不防突遭“变故”不说,现在自己的心上人还二话不说就要来脱他衣裳。饶是雁惊寒心知十一并无他意,心中也难免别扭,他此时两手都不得空闲,情急之下便只得出声喝道:“十一!”
  十一听得他这一声,动作微顿,却尤自不肯罢休,只看着他定定道:“主上让属下亲眼看看。”他说这话的语气仍旧与方才类似,只是细听之下,又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固执来。
  雁惊寒话刚出口,就觉自己语气有些重,此时再一看十一神情,不免心中一窒,几乎立时便后悔了。
  十一着重强调“亲眼”二字,显然是通过方才一探,猜出雁惊寒这些时日有意遮掩,故而非得亲眼看了才能放心。雁惊寒本就心虚,此时见对方如此,不由暗道自己弄巧成拙。
  他之所以瞒着十一此事,一来自是为了免他忧心,二来则是因为他心中有数,蛊虫尚且还在控制之下。更何况此事本就唯有黄岐可解,多说亦是无益。
  雁惊寒心知事已至此,若是自己不允,只怕十一当即便要跪下来请求。遂也不再纠结,抬了抬下颌示意道:“去床上再看。”他实在不愿就这样站在桌边当着人面宽衣解带。
  两人自进屋起还不曾点灯。雁惊寒话音落下便又顺势示意十一将油灯点燃。自己则自顾自走到床头坐下,趁着对方动作之时,勉力忽略心中的那点尴尬,定了定神,三两下将外衣敞开,又迅速解开内衫衣带。
  等十一转身之时,看到的就是雁惊寒外衣大敞,内衫半解靠坐在床头的样子。夜明珠搁在枕边,光辉耀耀,灯下看美人往往更美。
  然而十一此时一心一意都在着紧他的身体状况,见状,竟难得地未想其他,只稍稍一愣,便连忙几步上前,把着油灯凑近细看。
  关元穴在脐下三寸,大约是顾忌着先前焦急之下按痛了雁惊寒,只见十一此番甫一开始,手上动作便格外小心轻柔。
  他这按诊的手法虽不及黄岐,但也尚算专业,尤其对待雁惊寒,更是精益求精。但雁惊寒此时却宁愿他粗鲁一些,原因无他,十一这般确实不会再加重不适,但脐下位置本就十分敏感,雁惊寒穴中痛感尤在,再被十一这轻轻巧巧地一按,个中滋味实在难言。
  偏偏这人也不知在干些什么,还要顺着周边经脉穴道一一按压细看,再时不时问他几句“痛不痛”、“可有何不适”。大约是碍于雁惊寒有“遮掩”前科,这人问过还不算,还要盯着他答话时的神色,以做确认。
  雁惊寒见状,不免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觉腹部奇怪的感觉也稍稍消退了。
  他心知十一在畏惧什么,此时见对方神色专注、如临大敌,便也不等不及他确认完,想了想,索性率先说道:“十一,你不必如此忧心。黄岐医术天下闻名,蛊虫纵使作乱,也必无法突破封锁。”
  他这话说的自然是实情,话中更是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定力。然而十一听罢,也不知是如何作想,只见他动作不停,过得几秒方才接道:“那主上能否告知属下,自扬州之后,除却与四大杀手对战之外,主上身上蛊虫统共已作乱几回?”
  与四大杀手一战,是雁惊寒自黄岐诊治后蛊虫发作得最为凶猛的一回,但却并非他最为在意的一次。因为此次发作的原因乃是因着他运功过度,从某一个角度而言,反而佐证了黄岐的结论。
  而十一显然与他所见相同,故而对方此时这一问,才着意关注后边之事。因为这些时日,雁惊寒出手之时他通通在场,对于对方运功如何更是时刻留心。
  十一问出此话,实则心中已有猜测——有什么东西超出了黄岐的意料,纵使雁惊寒谨守八层之限,这东西也仍有可能引得他蛊虫发作。
  是什么?十一这段时日之所以能被雁惊寒瞒住,实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受黄岐所言影响,从未往其余方面想过。如今他既已察觉不对,再一细细回想这些时日种种并结合雁惊寒当时反应,几乎立时便已找出答案。
  雁惊寒自然明白十一此问意在何处,也猜到对方此时大约已心中有数,事已至此,他也无意隐瞒。然而也不知是否因着自己白日里才刚糊弄完人,一夜未过便已然露馅,雁楼主莫名有些尴尬,开口之前便稍稍斟酌了几秒。
  然而他这样看在十一眼中显然又是另一番意思,毕竟白日里问起游龙内力,雁惊寒在答话之前也是这般沉吟模样。
  十一想必是气得狠了,问完后竟索性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又兀自接道:“若属下所料不错,至少已有三回?头一回是在在夹山寺中与风卿对战之时,原因想必是那诡异笛声。”十一一字一句,说得极有条理,话语之间也仍是同先前如出一辙的平静,只是任谁见了他的表情,大约都难免触动。
  雁惊寒亦是如此,他听着对方话音,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
  “第二回乃是白日与游龙对掌之时,按照黄岐所嘱,主上每日需得早晚各服药一次。昨日与游龙那一掌,离早晨服药之时尚且不远,属下猜测,主上当时已有所不适,故而以内力催激药性强行缓解,才会如此手掌冰凉是吗?”
  十一说到这里,大约是检查完了,只见他直起身来,伸手替雁惊寒将衣裳拢紧,又将油灯搁在床边小几上,垂着头哑声道,“正如主上所说,黄岐医术高明,那主上可知,她明知此药多服有害,故而用量十分讲究。主上白日里激发药性,则夜半过后药力自然不足,主上又再动内力与袁风白对掌,两相刺激之下,这才有了第三回是吗?”
  十一抬起眼来,双目直直朝雁惊寒看去,语气竟无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主上,属下所言可有何不当之处?”
  十一往日里与雁惊寒说话,恭敬有之、慎重有之、柔情亦是常有,但咄咄逼人可算是头一遭了。若说他先前那句“主上胡闹”可归为“胆大包天”一类,那此时这般雁惊寒大约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但不知为何,他却并未说些什么,只迎着十一眼神堪称纵容地道:“并无不当。”
  雁惊寒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十一脖颈,只见那处青筋毕现,可见它的主人何其激动,又是如何强自按捺。接着,他又假装调整坐姿,不动声色地直了直身往十一那头靠近了些,细看之下,果然便见他呼吸急促,已非习武之人正常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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