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然而，寒气还未驱散，脚就已经抽筋儿了。
  游漪站在水里，右脚几根脚趾不受控制地蜷起，连带着全身都不舒服，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被牵引着马上就要做出奇怪的动作。游漪试图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起码不要让宋衍看出来，免得尴尬。然而，一旦表情脱离牵引，抽筋的感觉就会立刻变得更加强烈，甚至让她有点儿站不稳了。
  游漪转身，假装看向深水区，伸手指过去：“羡慕这些人，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这样啊……”希望可以转移宋衍的注意力，趁机调整动作。
  宋衍果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蝶泳选手扑腾出飞溅的水花：“放心，我保证把你教会。但是蝶泳比较难，可能要最后学。”
  这不是游漪的重点：“要不你先去游两圈儿，我适应一下。”
  这么说着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动了一下，眉头拧起，很快又放开，然后好像害怕被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故意又动了一下嘴角，试图掩饰过去。
  宋衍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游漪打起精神，让声音和语调尽量正常：“没怎么……”
  宋衍猜到了：“你不会是抽筋儿了吧？”
  “……没有！”
  “真没有？”
  “……还好。”
  被猜到之后，抽筋的力道也突然上升了一个档位，生猛地拽着游漪的右脚往下扯。
  她现在已经无法让右脚落地了，只能在水下翘着，同时努力往前后左右的方向伸展，希望它可以快点儿恢复正常。
  顾此失彼，这种努力显化在表情上，让她看起来龇牙咧嘴的。
  宋衍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哪只脚？”
  “什么？”
  “哪只脚抽筋儿了？”
  游漪瞒不住了，索性指了一下右脚：“……”
  然后彻底不掩饰了，两只手撑着池边，左脚落地，更加努力地在水中甩着右脚，表情也毫无包袱地开始狰狞。
  “可能是水太凉了，要不先上去热一下身？”
  游漪点头：“嗯。”
  可是，她现在根本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爬上池边。
  由于右脚不听使唤，如果想要爬上池边，只能靠手臂和左脚，可是一旦左脚离开地面，就必须靠手臂力量支撑整个身体了，但是游漪的手臂力量不足，尝试几次都失败了。
  正要放弃的时候，听到宋衍说话：“胳膊撑住了，我扶你。”
  紧接着，宋衍两只手抓住游漪的腰侧，一个向上用力顺势把她捞出了水面。游漪左脚站上池边，歪着身体坐了下去。
  刚出水面，游漪就后悔了。
  本来，抽筋儿的右脚被水淹着，它是什么状态，没人可以看见。可是现在，蜷起的右脚脚趾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空气中，太尴尬了。
  游漪伸手，试图把它们捋直，可是她根本够不到，甚至连手都被揪得有点儿不好使了。
  下一秒，宋衍也上岸了。
  “我帮你拉伸一下？”
  游漪不好意思：“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你坐到地上，双膝并拢，脚趾向上伸直，用手去拉脚趾……”宋衍说着，坐下演示：“像我这样，身体尽量前倾。”
  演示完毕，宋衍跳起来，准备帮着游漪摆动作。
  为了不让宋衍把自己当成残疾人一样照顾，游漪赶紧伸直左腿，然后用力掰着右脚放平，学着宋衍的样子，两只手勾住右脚脚趾。
  宋衍蹲下来提醒：“就是这样，坚持一会儿。”
  大概过了两分钟，宋衍又问：“好点儿了吗？”
  说实话，游漪完全没感觉到效果：“……不行。”
  “还是我帮你吧。”
  这次，没等游漪拒绝，宋衍直接伸手，拉住游漪右脚，开始拉伸。
  游漪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有轻微洁癖，在洗干净之前，自己碰自己的脚都会嫌弃。所以，她本能地认为让别人帮她拉伸，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然而，宋衍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满脸认真。他正在仔细校对角度，时不时询问游漪的感觉，方便找到最佳拉伸方案。
  游漪也放心了：“谢谢……”
  “没事，你试着把左胳膊举起来。”
  游漪向上伸直左胳膊：“这样？”
  宋衍抬头看了一眼：“对。”然后继续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动作。
  这样坚持了几分钟，游漪终于感觉缓过来了：“嗯，现在好多了。”
  宋衍并没有松手：“再等一会儿。”
  两人继续等着。
  此刻，游漪和宋衍的距离很近，空气中渐渐升腾出一股温热，在冷清的游泳馆里显得格外特殊。游漪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快了两拍，轻轻敲起鼓点，催促着呼吸的频率也急促起来。
  “……谢谢。”
  两分钟后，宋衍减轻力道，慢慢放开：“慢点儿，试着活动一下。”
  游漪小心翼翼站起来，甩了两下右脚，确认已经恢复了。
  宋衍放心了：“我疏忽了，刚才下水之前，应该先热身的。”然后在游漪的注视下，开始比划热身动作。游漪嘴里那句“你游吧，我看着”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也跟着宋衍活动起来，高抬腿、开合跳、登山跑，几组下来，已经开始微微出汗了。
  游漪平时不怎么运动，现在心率已经上来了：“宋大夫，不能再热身了，不然我就没有力气游泳了……”
  宋衍也跟着停下来。
  “游医生，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水平？”
  虽然已经报过两次游泳班了，而且每次都请了一对一教练，交足学费。但是，游漪从来没有自己独立游成功过。
  她不敢，可能，也是真的不会。
  后来，游漪心血来潮突然想游泳的时候，也尝试过几次。但是，她只敢扶着池边练习简单的憋气飘浮，最多也就是松开一只手。有一次，她松开右手的时候，左手打滑没有抓住，两只手同时悬空，整个人浸在水里。游漪慌了，她脑子里迅速闪过教练说过的口诀，双手向下、双膝抱起、最后抬头，可是心里紧张，动作也完全变形，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开始在水里乱划。这个时候，游漪已经呛水了，消毒水味儿刺激鼻腔和喉咙，耳朵似乎也灌进了水。
  游漪感觉不好。
  当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淹死了。很快，各种社交媒体上就会出现一条“女子在游泳池溺亡”的新闻，熟悉的或者只是认识的人会在下面留言，难过、惋惜，也许还有疑惑，在游泳池被淹死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她没得罪过什么人，也没和什么人结过解不开的仇，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庆祝她死了。那些平时有过摩擦的人，这个时候应该也什么都会不计较了。最不能接受事实的，肯定是她的父母，毕竟只有游漪一个孩子。他们从老家赶到北京，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举步维艰。因为太过于伤心，甚至需要被人搀着才能勉强站起来，痛哭流涕，五官皱巴在一起，看起来非常可怜。最后，帮她张罗后事的任务还是要落在顾盼身上。
  很快，她的“江湖游漪”公众号断更的事情就被发现了。很多患儿家长四处打听她的消息，最后才发现，原来新闻里说的“女子在游泳池溺亡”就是指游漪。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游漪已经把遗嘱都立好了。
  当然，也可能根本就不会出现这条新闻。因为这个世界上每天发生那么多事情，她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人而已。更现实的结果可能是，她被救生员打捞出来，心肺复苏，人工呼吸，送进急诊，抢救无效，或者可能会抢救过来，但是最好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游漪在慌乱中摸到了池边，手指拼命抠住，把自己拉了起来。
  自始至终，没人发现她经历了什么。大家都很正常，游泳馆里还是人声鼎沸、水声哗啦，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幻影。
  从此以后，游漪再也没进过游泳馆。
  现在，马上就要下水跟着宋衍重新学习了，游漪也在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
  她想了一下：“宋大夫，你一定要拉住我的手，千万不要放开。”
  什么水平不重要，只要没有危险就行。
  第49章 光的隧道
  “然后呢？”
  宋衍疑惑地看着游漪。他一直在等游漪说下去，没想到，这就是游漪要交代的全部。
  游漪撇嘴：“......没有然后了。”
  说完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抢在宋衍前面下水了。不过，她只是紧紧贴住池边站着。
  管不了那么多，宋衍也下水了：“先练习憋气吧？试一下水性。”
  这个游漪擅长：“嗯，我扶着池边，头埋到水下，然后漂起来？”
  “对。”
  游漪看起来很熟练，一点儿也不犯怵，不像是水性不好的样子。
  很快，她就按照动作要领开始憋气。把头埋进水下之后，心里不停默念放松放松放松，尝试不去控制自己的身体，让它自然地浮起来，直到感觉脚踝接触到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