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附近还住了旁人?”
侍卫难得听闻自家主子打听杂事,愣了一瞬后将他打听的告知陆箴:“说是府中来了位医女,专为柳夫人医治,她的卧房虽是在后院,可同为客房,到底离公子的卧房不远。”
“医女······”
应当是巧合吧。
柳夫人能下地后,言修聿对她的药方稍加更改,针灸也变为五日一次。
“夫人身子好了许多,药方的药效也得强一些,往后几日夫人约莫会感到气血上涌,是药的效用,夫人不必忧心。”言修聿布置她的医嘱:“再者,夫人的病非一日之功,为了身子,往后夫人还是不再生育的好。”
已为人妇的女子如何能不生育?
柳夫人面露难色,面对医女的嘱咐她稍有些拘谨,吞吞吐吐道:“此事······”
家中主君想与妻子圆房天经地义,妻子因此有孕,有孕后又如何能狠下心将孩子堕了?
言修聿早有预料:“我有个避孕的方子,稍后可交予夫人,夫人若是愿意,大可照着方子上的药服下。不过避孕的方子难免于身子有损,夫人想用须得谨慎。”
“多谢姑娘。”柳夫人大喜过望。
她虽不通医术,可对自己的身子还是有些了解的,产下幼子后她便知晓自己绝不能再生育了。
她如今已有一子一女,早已凑成了一对“好”字,家中家业也有人继承,她不必再继续生子了,更何况是要她以命相抵。
生产一事,伤的是女子的身子,孩子是女子身上掉下的肉,却都要交由男子来掌控。
柳夫人感慨道:“做姑娘时,我以为天下最苦的事莫过于被困在闺阁中了。如今为人妇、为人母,我才发觉苦事一桩接着一桩,躲也躲不掉。”
“夫人在府中操持众多事务,家里还有一双儿女要照看,自然是疲乏的。如此夫人更要注意身子,小心累垮了自己。”这还是言修聿的医嘱。
她无意提起操持府邸,柳夫人却经她提醒,记起今日还有正事要与言修聿谈:“言姑娘,前些日子我身子不爽,便让月儿给你安排卧房了。今日我一查,才发觉你的卧房与府中外客的卧房仅有一墙之隔。你一个姑娘家,想来是有诸多不便,我即刻命人为姑娘换个卧房。月儿她年龄小,做事不周到,还请姑娘谅解。”
言修聿在府邸住了数日都不曾察觉隔壁卧房住的是外男,想来那人也是极规矩的。
“多谢夫人体恤,”言修聿婉拒:“眼下我住的卧房中放了许多药材,搬迁时怕是会有些麻烦,不妨缓几日,待我将药材理好再搬也不迟。”
“姑娘考量周全,就按姑娘说的办。”
言修聿将盛药的碗收拾妥当,被柳夫人拦住:“姑娘,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
她摇头笑笑,“我不喜麻烦旁人,这些事我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并非是担心帮她做事的人动手脚,而是不同药材有不同的用法,盛药的碗也要在洗后晾晒干净,假手于他人总会出些小差错,不如言修聿自己动手了。
午后她在房中理药材,柳杨月提着一笼糕点拜访她。
糕点是府里厨子做的葡萄脯和方糕,另配有一盏龙井茶,茶和糕点都正好入口,这时节的果脯可谓是罕见,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果不其然,柳杨月此行是为了同她道歉:“言姑娘,是我不好,一时疏漏连府中客人都忘了。”
“不必介怀,这儿我住的很舒心,隔壁卧房的客人也不曾叨扰,小姐大可放心。”言修聿搁下药材,在桌边坐下,捻起一块葡萄脯品味。
柳杨月瞧着她,兀然问道:“姑娘似乎不大在意男女大妨。”
言修聿轻笑,“小姐,我是医女,给人治伤时我总不能害怕因男女大妨而撒手不管吧。”
“可姑娘平常也是如此,连住在外男隔壁也不甚在意。”
柳杨月扭捏地垂眸,似乎她这样的闺阁小姐连问出这话都要纠结好一阵。
言修聿提起茶壶给她们添茶,闻言不由得笑了笑,似是在笑只有她这样的闺阁小姐才会这样问她。
她斟酌片刻,头回将话说得如此含蓄:“我······并非是在闺秀中长大,我父母离世早,我便早早离家独自闯荡,以往在外行走还扮过男装,自然不会在意男女。”
“姑娘去过很多地方?”
“孤身一人,没有拖累,走的地方就会多些。”
“真好,”柳杨月撑着下巴羡慕道:“我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葡萄脯被糖渍过,味道甜得过腻了,言修聿饮茶压下甜味,张口说道:“姑娘在家中有父母疼爱,也是好的。”
她若是有个遮风避雨的家,有疼爱她的父母,也未必会在外游荡,更见不到寻常难得见到的风景。
世间万物皆有得有失,幸与不幸如何说得准。
第三十三章 莲蓬
午后言修聿和杨夫人母女同桌用了晚膳,回房梳洗后便安置了。
将将入夏的夜里已有了几分燥意,言修聿睡前将窗子推开,不时有阵阵微风吹进卧房中。
风还给她带来了隔壁的声响,细碎的脚步声在隔壁响个不停,侧耳聆听,似乎不止一人在房中。
夜间会客无非是想隐瞒踪迹,看来知县的客人并不老实,在主人眼皮子底下刻意隐蔽行事。
既是知县的客人,想必知县也有所了解,与言修聿并无干系,她只需为柳夫人医治,更不愿探究这座府邸背后隐瞒的辛秘。
她躺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子沉沉睡去。
隔壁卧房此时烛火荧荧,照亮了陆箴手中的账本和书信。
账本上面写明的几项支出他派人去查了,几乎都是假造,抑或是支出不应有这样大。
如他所料,盐税背后有些问题得查明。从盐商到柳知县,多少人清清白白,又有多少人为虎作伥,这背后谁是主谋,都要他挨个查过去。
再者······
陆箴展开书桌上另一封信,上边的字迹在烛火映照中模糊不清。
这封信来自煜王世子,陆箴曾做过他的伴读,长大成人后两人也有些情分在,新年时他还邀过陆箴饮宴。
信上询问他巡盐可是一切顺利,约他回京之后喝酒。
煜王、知县、盐商还有宰辅,他们在盐税一事里掺和了多少,陆箴又能查到多少,他又能将此事上报给谁······
赵婉容前些日子也给他来信,心里叮嘱他万事小心,此事不像表面上那样明了,据她所说,还有许多宫里的人参与其中。
此事被指派给陆箴本就事出突然,背后是谁在当推手他也不得而知,在此事中他理应尽力保全自己,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思及此处,陆箴疲倦地闭上眼。
自从回到京城以来,他就像是被蜘蛛的网丝缠住了手脚。
他回京第二日上朝时便风波不断,朝廷众人对那已死的知府夹缠不清,几方拉扯难免将他牵连进去,煜王和宰辅轮番打探令整个侯府都不得安宁,如今他更是被卷进盐税一事。
他所求不多,进取半生也不过是想要寻得时机将母亲送回宗祠,高官俸禄一概不是他图谋的。
仅此而已,却在族亲的阻拦下如此艰难。
摇晃的烛火下,他拧着眉深深叹气。
抬手轻抚脖颈上的伤痕,沿着疤痕的边缘细细摩挲,像是要在这道疤上找出些不同寻常来。
倘若那日他不曾从言修聿身边离开,今时今日可还会是此种情状吗?
他犹记得言修聿院中的风,穿过堂屋扫过他的面颊,风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那香味有些像言修聿身上的药香,也掺杂着些糕点和茶的香气。
日头好时言修聿会拿出药材来晒,她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截腕子,时而陆箴从她身旁走过,瞥见她衣领下的后颈,纤细白皙得仿佛一碰就断。
言修聿曾说自己在外游历时虽路途遥远,风餐露宿最怕受伤,一受伤便引来许多病症,好在她是医者,受了伤也能把自己医好。
“往后公子在外边可要小心些,外伤起初伤不到根底,可疗伤时不注意就免不得化脓发炎,到那时就麻烦了。”言修聿给他脖子上的伤擦药,药是凉的,她的手是温热的,她轻声嘱咐他:“这样的伤,公子往后还是仔细着。若不是我在军营里治过许多外伤,公子的伤我还缝补上呢。”
她并不知晓陆箴是候府的公子,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碰了擦了都是天大的事,在候府时怎会被刀剑刺伤。
上完药她抬眸朝他笑了笑,温热的呼吸从他颊边擦过,仿佛是她的眸光从他耳畔挠过。
于她而言,陆箴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候府的子孙,只是一个京城中姓陆的公子哥,外出游历时倒霉受了伤。
他无需为谁担责,也不必为繁杂的琐事殚精竭虑,他只是区区一个受了伤的男人,与她认识的亲友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