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只可惜这样的地方他再也回不去了,也是他亲手将退路斩断,怪不得旁人。
言修聿在知县府中逗留的时日不少,她一面给柳夫人开药治病,一面应付柳杨月喋喋不休的疑问,转眼就和炎炎夏日的暑热碰上了。
大抵是在家中闷久了,柳杨月对言修聿外出游历的过往饶有兴致,一闲下来就缠着言修聿问这问那,恨不得身临其境感受一番。
“往后哪日我能去姑娘走过的地方就好了。”
今日两人在府邸后院的湖边采莲蓬。
言修聿是为了采莲蓬当药材用,留下几株剥着当点心吃,柳杨月则是去她房中寻她寻不得人,各处寻觅了一遍才在湖边瞧见她。
柳杨月身着的衣裙繁琐考究,下水是不便的,她便站在湖边等着了。
她如此冷不丁地一说,言修聿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将外边的裙摆系紧装莲蓬,露出小腿肚子浸在水中,凉丝丝的湖水令她神智清明。
言修聿俯身伸手搅浑了一池水,她思虑片刻后说道:“小姐怎的忧心忡忡?前些日子小姐可不是这副模样。”
“是我父亲,急着将我嫁出去。”
暑夏时天变得快,方才还是阳光高照,此时便乌云密布了,柳杨月将避暑的伞收起,交予身旁的司棋收着。
柳杨月的脸色如此时的天色一般阴云满布,她愁苦道:“父亲一面叫我多和府中的公子见面,一面又叫媒婆来家里介绍城里的青年才俊。世上哪有这样的父亲啊。”
饶是言修聿见多识广,此时也被柳知县所为震慑到无言以对。
这世上的父亲,尤其还是在官场有个一官半职的,对家中女眷的约束最是严苛,又顾着自身的清誉和家族的颜面,恨不得从家后院到女婿家后院挖个地道,将闺女偷偷运去婆家,一辈子不见人才好。
少有父亲愿意给闺秀相看两三个夫婿,必要挑个好的将女儿嫁过去,令她锦衣玉食一辈子的。
“知县大人也是为了小姐,何尝不是爱女心切。”言修聿摘下又一朵莲蓬揣在怀里。
柳杨月叹气,“可我尚且不想嫁人,嫁了人日子还不如现在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亲与我之间尚有几分亲缘在,他能照拂我,出嫁后跟的人就是个不知品行的男子,他将如何待我,我可一概不知。”
一个不注意衣裙掉进了湖中,言修聿急忙将衣料提起来,闻言回道:“再如何艰难,女子总是要嫁人的,知县大人为小姐找夫婿,不也是为了小姐出嫁后的日子好过些吗?”
“那姑娘为何孤身一人?”话出口了柳杨月才听出不妥,她忙道歉:“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见姑娘孤身一人也过得潇洒自在,心生仰慕罢了。”
言修聿摇头笑笑,平心静气同她说道:“无碍,我心知姑娘是好意。不嫁人也是种活法,但姑娘还是要想清楚,若是不嫁人,你往后便不再是知县府的小姐了,旁的女人多半也不认你是女子,男子必将对你轻薄怠慢,往后不论身处何处,你都是个异类,寻常人是不大待见你的,你便只能跟不寻常的人来往。姑娘可要三思啊。”
乌云密布下言修聿立在湖中,湖面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她似是在警醒柳杨月,也似是在讲述自己的来路。
柳杨月心底如湖面泛起涟漪,她张了张唇,话尚未说出口被一个匆匆跑来的侍女打断了:“小姐,老爷请您去趟正厅,从回廊那儿过去。”
万般思绪被压下心头,柳杨月心知父亲叫她挑这条路去前厅的图谋,无非是想叫她和那陆公子碰巧遇上罢了。
她闭了闭眼,应道:“我知晓了,依父亲所言,随后便到。”
走前不忘提醒言修聿:“言姑娘,我瞧着天色像是要落雨,姑娘还是早些回房吧,免得淋湿生了病。”
“小姐放心,我再摘两朵莲蓬就走。”
捧着一把莲蓬从湖里走出来时天色暗沉得仿佛随时会落雨,言修聿提着湿透的衣裙在湖边,她想这样湿着走回去免不得惊到旁人,不如先在附近的厢房将衣衫晾干了再回房。
也是赶巧了,言修聿一脚跨进附近的厢房,外边就轰然一声下起了雨。
言修聿将沾湿的外衫脱下晾在屏风上,搬了张椅子靠着床边坐下,预备等小腿肚干爽了再穿鞋。
透过窗子能瞧见外边丝线般的雨幕,雨丝落进湖面引得一圈圈涟漪泛开,蛙鸣与蝉鸣连绵不绝地响着,嫩粉的花瓣间在雨中随风摇摆。
她从桌上拿过两朵莲蓬,对着漫天雨水,慢条斯理地将莲蓬剥开,饱满的莲子一颗颗落到她的膝上,转眼已攒了一堆,积在她膝上像颗颗圆润的玉珠。
莲子的味道算不得美味,不比知县府里的果脯香甜,莲子咬碎后舌尖弥漫着股青涩的草木味,淡淡的清香充盈于唇齿之间,当个零嘴吃再合适不过了。
眼前的连绵雨幕令言修聿不由得怀念起她的小院了,那儿雨水丰沛,夏秋之时雨水连绵不绝,她不事劳作,是雨是晴于她而言都无甚大碍,但每每落雨时她总是欣喜的,也不知是为何而高兴。
正出神时,外边陡然传来一道男声:“我且在此处避雨,你回前厅取伞来。”
另一道男声回:“是,公子。”
一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另一人却推门进了厢房。
言修聿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对方是何身份,听他与旁人说话,想来身份不低,多半是府里的客人。
既是府里的客人,她就无权驱赶了。
言修聿连忙把裙子放下遮住脚,一个不慎膝上堆积的莲子从她腿上滑下去,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她眼疾手快将几个莲子捡了回来,却架不住多数莲子四散后一路向外滚,有几个滚过了屏风,在外头那人的脚边停下。
屏风外的陆箴俯身,从地上捡起莲子,狐疑地看向屏风,试探问道:“敢问是谁在房中?”
第三十四章 暴雨
起先言修聿慌乱得不像样,她急着将捡到手的莲子收起,分不出心神辨认这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我······我是府中的医师,外头突降大雨,我在此处避雨。”言修聿终于将莲子都寻回,她坐回原处,稳着声音同外边人说道。
天色晦暗不明,厢房里也没备上照明的蜡烛,目之所及皆是模糊不清的阴影。
陆箴抬眸瞥了眼屏风上搭着的外衫,依稀能瞧出青绿色的衣裙边湿得往下滴水,可见她所言不虚。
他收敛心神,说道:“是在下叨扰了,旁人在此处姑娘怕是不大自在,在下即刻便走。”
外男和女子同处一室本就不合规矩,这医师不知来路,陆箴自觉还是避开为好。
言修聿也认为此举较为稳妥,她与外边那人不相识,她此时还衣衫不整,离远些才是上策。
她轻声道:“多谢公子,外边雨大,前边有座亭子,公子大可去那儿避雨。”
“多谢姑娘引路。”陆箴向门口走去。
在房里呆久了,陆箴渐渐闻出房里弥漫的气味——掺杂在冰凉的雨水腥气中,抽刀断水般的药香味在其中浮动,裹着股散不开的热气,虽燥热却比酷暑时的热气更温和些。
陆箴立在门前,心底浮现出个模糊的猜想。
他转身走回屏风前,两人隔着一道屏风皆沉默不语,像是怕吓到屏风后的人,陆箴将呼吸声放轻,眼睛盯着屏风,企图从上面青山绿水的图样中瞧出背后之人的模样。
言修聿疑惑道:“公子这是······”
陆箴抬手压着屏风的边缘,将屏风向另一侧推去,他轻声问道:“在下斗胆冒犯,敢问姑娘姓名······”
屏风后显露出言修聿惊愕的脸色,待她看清了陆箴的脸,满心的惊惧全都化成了怒火和不解。
“你······怎会是你······”言修聿不敢置信,她眨了眨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怎会是你!”
陆箴心中的惊讶比她只多不少,他抬脚向言修聿走去,心底不愿相信眼前人就是言修聿:“阿聿······”
一道闪电劈过空中,随着而来的雷声震得言修聿身子抖了一下,手里捧着的莲子掉了她也无暇顾及,她的心神被眼前人占满了。
她心绪不宁,说的话也糊里糊涂:“你怎会在这里,怎会······你与我应当此生不复相见,这可是你说的······”
“阿聿,我不知你也在。”陆箴一步步走近她,他模糊的身影逐渐将言修聿笼罩,“阿聿,我们许久未见了。”
言修聿不顾自己没穿鞋袜,猛地站起身向后退,她怀里堆着的莲子掉了一地。
雷雨不断,此时厢房里还称得上凉爽,言修聿却像被架在火上烤。
她心知自己此时的穿着不成体统——脱了外裙和鞋袜,上身酥胸半露,下面又光着脚。
若是寻常闺秀以这副模样见外男,必是要被拉去浸猪笼的。
眼下言修聿却无心将自己打理妥帖,陆箴所言不假,他们二人许久未见了,言修聿眼中的陆箴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