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芙蓉每多说一句,柳杨月的脸色便多白了几分。
  还是言修聿出口阻拦:“都叫你猜完了,还有什么是要我说的?”
  “你将她带到我这儿来,还不许我猜了?”
  “许,怎么不许?”言修聿哄道:“知道太多了,于你而言也没什么好处,点到为止即可。”
  芙蓉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你要早些说,我就不猜了。你也是,总给自己惹上麻烦,这回看你怎么脱身。”
  言修聿随性道:“我孤家寡人,怎么不好脱身了?大不了逃走呗。”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芙蓉还想多说几句,侍女走进来说卧房已整理妥当了。
  言修聿告辞道:“我们赶了一天路,先让我们歇歇,旁的往后再谈。”
  芙蓉挥挥手,言修聿便领着柳杨月出了门。
  第三十九章 阴魂不散
  她们的卧房也在这一楼,芙蓉的卧房在南,她们的卧房在北。
  路上柳杨月欲言又止:“姐姐,她······”
  “她是个好人,”言修聿如实相告:“只是性子娇气了些,你同她说话时尽量顺着她,哄哄她就行了。”
  “她是这儿的······”
  芙蓉不像伺候人的名妓,更不像爱磋磨人的老鸨,看着像个良家女子,偏偏人住在花楼里。
  “她算是这儿的师父,许多姑娘会跟她学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样样精通。”行至门前,言修聿推门而入,两人进门后她继续说道:“几年前我朝与夷族战乱时,她还曾出面义演,将所得全都捐给了边塞的将士,这事当时还是一桩美谈。”
  这事柳杨月听闻过,说是义演那人曾是花楼中的头牌,卖艺不卖身,她曾去皇宫给皇上皇后献过舞。战事吃紧那年,她放出消息说要义演,当时不止是扬州城,江浙一带的人全都涌来了,只求远远瞥一眼她的身姿。
  那时柳杨月年龄不大,却对此人感念颇深,一个青楼舞女都能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她的品行高洁连朝中士大夫都远远不及。
  可柳杨月更为不解了,“她有如此好的名声,为何还留在青楼?”
  “不留在青楼,她能去哪呢?”言修聿反问她。
  “找个好人家嫁了便好了呀。”
  言修聿摇头,“没人想娶她。平常人家见她出身青楼,又名声甚广,不敢将此人迎回家中。权贵子弟倒是愿意要她,但也是想娶她回去当个妾室,芙蓉此生最厌烦的就是与旁人共事一夫,她自然不肯。我曾邀她同我一道住在我那小院里,她又嫌那儿太偏,太没意思。”
  芙蓉嘴上是如此回绝她,可言修聿明白,芙蓉不与她同住是不想连累她。
  义演完的那些时日,市井上下都在谈她,许多王孙公子不惜为她一掷千金,更有甚者为了她的一首曲子大打出手。那时的芙蓉别说嫁人了,连出门去外边走一趟都能惹出是非。
  她被吓得不轻,思来想去只能留在花楼里,跟以往一样过日子。花楼里人来人往,尚且能给她遮挡些风头,若是出门去了平常人家,那是想挡也挡不住。
  两人在花楼住了下来,本打算只住一晚,言修聿却忧心柳杨月外祖父的死另有隐情,冒然现身会遭人暗算,思量过后便决定多住几日,待到摸清了事态再腾地方也不迟。
  这儿吃住都比船上和客栈舒坦,唯有一点令两人不自在——此处的人皆是昼伏夜出,白日安静,夜里喧闹聒噪。
  “全天下的花楼都是这个模样,生意都在夜间,我也没法子。”芙蓉施施然沏茶。
  言修聿揉着眉间,叹道:“你们这儿生意未免太好了,夜夜皆是门庭若市。”
  芙蓉将茶盏推给她,“以往也不是夜夜如此,你赶上时候罢了,入秋前人人赶着来看秦淮河的景,连带着花楼都忙了。”
  眉心的褶皱终于散开,言修聿举杯抿了口茶,问道:“你们也是近水楼台,离秦淮河这样近,人人都先光顾你们了。”
  生意好了,芙蓉反倒叹气:“生意兴隆也并非好事,这时节姑娘最容易受伤,看病也都是些男人,看不爽利。”
  言修聿抬眸,“若是方便,我也能为她们看看,小病我都是会治的。”
  她这提议正中下怀,按理说芙蓉应当高兴,她脸上依旧愁云满布,平淡应下:“我今日同她们知会一声。”
  “这是怎的?何事叫你不高兴?”
  芙蓉低头喝茶,半晌才回道:“······我预备年底就不在这儿当师父了,一时有些恍惚。”
  言修聿给二人添了茶,“你早该走了,是自己硬生生被困在这儿那么些年。”
  “我留在这儿当师父,一是为了保全自己,二是想给这些卖身的姑娘找找出路。”芙蓉望向窗外碧波荡漾的河流,“我原以为教她们本事,她们就能换个活法,不卖身卖艺也好啊。到头来卖艺赚的还不如卖身多,姑娘们一个个家里等着用钱,还是赶着卖身。”
  言修聿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她见过走投无路的人,明白她们为何难以自救。
  “这些姑娘但凡家里宽裕些,也不至于被卖到花楼来,父母双亲能叫她们到这儿来赚钱,又怎会教她们人生常理,你教她们本事又有何用?在她们心底,还是信卖身赚钱那一套。医人医病都是易事,唯有医心是难事。”言修聿宽慰她:“这并非你的过错,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出这些姑娘。”
  芙蓉心有郁结,与言修聿谈过之后才稍稍纾解,她暂且将困扰她的琐事抛下,朝言修聿笑笑,说道:“多谢你谅解。”
  “举手之劳罢了,”言修聿借此机会说道:“再者,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何事?”
  “我想请你帮我查查,柳小姐的外祖父,也就是程大人,他的死可有蹊跷。”
  芙蓉的一双细眉蹙起,“我记着他是因病亡故的,但背后是否有旁人作祟,这我得仔细问问了。”
  “能查清这桩事,我与柳小姐都感激不尽。”
  今夜的花楼似是比往常还热闹些,姑娘们的清脆笑声银铃一般响个不停,言修聿和芙蓉起身走出卧房,在楼道里俯瞰这座花楼。
  言修聿问道:“今夜有什么新鲜的?叫姑娘们都开怀了。”
  “我听人说是来了两个身份尊贵的公子,样貌也颇为俊秀,姑娘们自然欢欣了。”
  都是伺候人,伺候的人出手阔绰些、样貌英俊些,必然是值得高兴的。
  言修聿却另有她的一套说法:“这世上的人,穷人受困,还分不出心神去磋磨旁人。富人嘛,手里攥着大把银钱,闲暇时候也多,才乐于去钻研折磨人的法子。你还是叫姑娘们小心些,别被骗了伤了。”
  话音刚落,花楼里走进两个男子,从衣饰上看,这二人应是芙蓉所说的尊贵俊秀的公子。
  这二人走进满是漂亮姑娘的花楼里格外醒目,言修聿从她站的地方远远瞧着,忽地觉着下面的人十分熟悉。
  “芙蓉,”言修聿声音颤抖:“我目力不好,夜里看不清。你帮我看看,楼下那二位公子里,是否有一位颈上留了疤。”
  芙蓉俯身眯眼仔细瞧了瞧,片刻后惊奇道:“真有!你怎会知道?哎哟,这公子本就生了一副薄情相还留疤,看着都有些阴狠了。”
  言修聿闭了闭眼,手下重重掐着栏杆,咬牙切齿:“阴魂不散!”
  “公子,柳小姐的外祖父程大人不日前薨逝,如今掌管府中的是柳小姐的舅舅,我昨夜进院子里探查过,并无柳小姐的身影。”
  花楼厢房内,陆箴听了侍卫的禀报,手指摩挲着酒杯,半晌不语。
  “再去查查,柳小姐在旁的地方无亲无故,她必定还在扬州城内。”思索过后他吩咐道。
  “是,公子。”
  煜王世子回到厢房,见二人神色严肃,玩笑道:“我邀你来扬州,是让你来游玩的,可不是让你继续办公的。”
  陆箴示意侍卫退下,笑着应和煜王世子:“世子见谅,前些日子家中来信,说母亲卧病在床,我实在放心不下。”
  “陆夫人?”煜王世子奇道:“我离京前拜访过侯府,陆夫人接待我时还身子康健呢。怕是陆侯爷担心你在外办公受伤,想早些叫你回去吧。”
  那便是如他所想了,陆侯爷是奉陛下的命叫他回京的。
  陆箴垂下眼眸,笑道:“我那父亲没一日放得下心,如今连母亲病重的谎都扯出来了。”
  “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儿女的,我离京时父王也忧心忡忡。”
  煜王世子是煜王妃的遗腹子,煜王与煜王妃感情甚笃,多年来不曾续弦,连带着对这个儿子都无比疼爱。煜王世子多年以来都跟着煜王,只去过封地和京城,此番出行,煜王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二人闲谈不过两句,厢房里舞女和乐女鱼贯而入,煜王世子兴致浓郁:“听闻这家花楼的师父曾给陛下献过舞,战时还义演将所得捐赠给前线,她徒儿的歌舞想必也是极好的。我向往许久,如今才有机会眼见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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