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芙蓉索性道:“既是她的去处,你不妨问问柳小姐,她想去哪,你再送她去哪。”
言修聿瞻前顾后,竟不如这个法子直截了当。
当晚她在柳杨月房中,将两条路依次给她说清了——一是住在芙蓉城外的庄子里,那儿安稳,若是不被发现,芙蓉时常去照料着也不见得会出事,只是无人时刻陪着,难免孤寂了;二是跟着言修聿走,走去哪还有待商榷,或许路上能寻得一两个更好的住处安置她,但多半是不安稳的,有时吃住差了些。
“这两条路都不见得能平安度日,我和芙蓉能担保尽力护住你,却不知将你送往何方,思来想去,想起这到底是你的去处,还是由你决定。”
柳杨月思索了一夜,翌日清晨时她同言修聿坦白:“姐姐,我不愿再四处奔波了,我想留在这,之后给母亲写信也有个定居的住所,从扬州城回家也近。不能与姐姐同行,还请姐姐原谅我。”
大抵是没能和言修聿同行,柳杨月话语中含着歉疚。
言修聿必然不会怨她,只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你的去处你不后悔便好,无需顾及我。不过你留在扬州城,我就不能留着了,约莫在这多住几日便要离去,到那时我便不能照看你了。”
柳杨月早已明白,“姐姐不必忧心,你将我送来扬州,又给我找了落脚的地方,我母亲看到了自是心满意足,姐姐也无需再为我费心了。”
花楼里的人昼伏夜出,清晨时许多姑娘才回房睡下,四周万籁俱寂,偶有鸟雀的鸣叫声从窗子外响起。
柳杨月忽地记起在船上时的几日清晨,她睡得浅,总被梦里的东西惊醒。每每醒来,言修聿竟都是清醒的,她从不怪罪柳杨月的浅眠,反而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告诉她时候尚早,再睡一两个时辰也无碍。
此次出逃,言修聿对她不可谓不照顾,见外祖父家出了变故,还愿意为她寻觅藏身之所。
她们二人非亲非故,言修聿仅因她母亲的请求,便如此照料她。
她所作所为,已是仁至义尽了。
第四十一章 道别
安置好了柳杨月,言修聿手边要她处置的只剩下陆箴。
大抵是两人皆由此意,在言修聿寻他之前,陆箴先派人来花楼邀约。
侍从送过信件后便告辞了,言修聿将信拆开,里头写的是邀她中秋那日外出赏灯。
“中秋佳节,公子美人,好不美哉啊。”
芙蓉知道此事后,特意给她送了支珠钗,叫她中秋节时戴上。
言修聿手里捻着珠钗,摇头道:“并非是你想的那般,我此番赴约是要与他道别的。”
“道别?”芙蓉讶异问道:“我还以为你心悦于他,只等着他将家中父母摆平,便可迎你进门了。”
言修聿听罢轻笑,道:“话本子里才这样演。”
芙蓉不解:“你不是真心属意他吗?”
芙蓉与言修聿相识的时日不短,数年前芙蓉尚是个寂寂无名的青楼舞女时,她与言修聿因缘际会相识。彼时言修聿年龄尚小,常扮成男人外出,粗粗看过去真像个小郎君。
约莫是与男装的她相处的时日长了,芙蓉心中并不将言修聿当作寻常的女人,听闻她有心悦之人时还惊讶不已。
她也见证过言修聿的为人,深知她此人若是下了决心,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拦不住她。
既是真心属意那姓陆的公子,又何需这样刻意撇开他。
“我与他本就是陌路人,我所求与他所图相悖,既是如此,又何须蹉跎下去。”
芙蓉听得似懂非懂,她虽身在风月,却不大愿意理会情爱之事,对旁人的纠缠都不愿多加探寻。
她只知,言修聿要同那男子分别,往后一别两宽,言修聿自然不会嫁作他人妇。
真好,她心中喜不自胜,这世上又少一颗明珠变鱼目。
中秋那日花楼的生意最好,楼里的姑娘无一不出来接客了,各个厢房皆塞满了人,只是在一旁瞧着,却仿佛能听着耳畔银钱流动的响声。
芙蓉叹道:“这是奇了不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花楼反倒是生意最好的。不知这些男子家中可有妻小,归家后又该如何应付。”
“归家后无言应对又如何?妻小与他难不成能一刀两断?那得有多难,你又不是一无所知。”言修聿戴上帷帽,告别:“我赴约去了,夜里记得给我留门。”
芙蓉轻笑,“何须到夜里,既是去道别,我猜你两个时辰内便归来了。”
若是能快去快回,也是一件好事。
言修聿不再多语,从花楼的后门走出去,行至他们早前约好的地方。
等了不过须臾,陆箴也赶来赴约了。
言修聿远远瞧着,觉得陆箴似是刻意打扮过一番——身上的衣料选得极好,灯光一照便流光溢彩,上边还绣着云与鹤的样式,乌发应是被打理过了,顺滑得一尘不染。
陆箴的样貌本就俊朗,平日里他总身着深色衣衫,神情严肃时难免令人畏惧。
如此一打扮,仿佛是天上的仙君下凡来了。
言修聿盯着他瞧了瞧,照面后头一句话是问他:“你用头油梳头发了?”
陆箴羞赧一笑,他是默认了。
他的乌发中带着股桂花香味,起初言修聿还以为是路边的桂树香气,等陆箴凑近了,她才发觉这香味是他头发上的。
“你这般打扮过了,倒显得我粗鄙不堪了。”言修聿同他玩笑。
陆箴顺着她的意轻笑两声,接过言修聿手中的帷帽,抬手扶正了她发间的珠钗,笑道:“在下蒲柳之资,哪里比得上阿聿。”
自打陆箴回京之后,两人不过是近来打过几次照面,次次皆是火急火燎地呛声,难得心平气和地同彼此玩笑,像是回到了去年在院子里的时光,安然又快活。
中秋时节,街边的桂树枝桠扑朔迷离,扑鼻的桂花香味时不时骚人一阵痒,混在摊贩炉子里的甜味,不用尝便腻得醉了。
今夜过节,城里是免了宵禁的,街上难得有这样多的行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热闹得走不动路。
言修聿数次被人夹住动弹不得,数次要陆箴回头拉出她,走了半路实在是麻烦,陆箴索性伸手揽住言修聿,令她免得被挤。
言修聿仰头朝他感激一笑。
两人在街上碰见猜灯谜的摊子,言修聿驻足瞧了两眼,犹豫过后还是没上前试试。
“你想要上边的灯?”陆箴问道。
言修聿摇了摇头,“上边的灯样式都普通,犯不着这样费力去取。再者······灯谜我一向是猜不出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陆箴调侃她:“我还以为只有孩子会觉着灯谜难解。”
“我从孩子起便觉着难了,到现在也没个长进。”言修聿抬脚向前走,“过去我的未婚夫婿倒是很擅长解灯谜,他能考中进士,想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陆箴是知道言修聿有个未婚夫婿不假,他心中对那人的身份也有几分猜测,却是不大愿意在此时此刻提起那人的。
他与言修聿并肩,垂眸告诉她:“我也考中过进士。”
言修聿抬眸,火树银花的影子映入她眼眸中,身着白衣的陆箴在她眼眸中飘飘若仙,她张口问道:“当真?”
她原以为陆箴出身高门大户,科举一向是穷人出头的路子,世家公子哥都犯不着去吃那份苦。
“自然当真,”陆箴此生唯一值得骄傲的只有他的科举,“我一路考上来,进了殿试,天子亲自赐下名次,命我往后为家国效力。”
“你是考上状元了?”
“······那倒没有。”
科考一事看的是天资才学,陆箴虽是世家子弟,但这世上有才学的世家子弟不少,有天资的寒门子弟更是数不胜数,状元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我听说,能进前三榜便很是出众了,你们会读书的人,总是不一般的。”
“科考后的两榜进士多半是入职翰林院,状元也一视同仁,往后能在官场上能走多远,也是说不准的。”
“人人都说金榜题名是幸事,如此看来,金榜题名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两人走过拥挤的街道,行至人烟稀少的路边,此处有株硕大的桂树,黄白色的小花从枝桠上落下,掉入言修聿的发丝中。
陆箴瞧见了,捡走她头上的桂花,又给她扶了扶珠钗,道:“这棵树比不上你院子里的那棵,那棵树你都不曾照看过它,却长的极好。”
他们二人去年也是一块儿过节的,陆箴伤重养病,言修聿不敢将他带出家门,只敢夜里将他带出去放盏花灯。
如今想来,那夜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院子里桂树的香气。那夜的皓月也如今晚一般明亮澄澈,悬在夜色中仿佛一颗硕大的珠子。
“陆箴,”言修聿难得连名带姓唤他,令陆箴凝神倾听她所说:“前些日子你说的,我想过了。我是怨你那时背信弃义不错,但你要我跟你回京城,我思来想去,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