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为何不行?”陆箴似是笃定了她说不出个中缘由,只是同他赌气。
他坚信阿聿对他有意,两人既情投意合,那又有何不可的?
言修聿心平气和道:“陆箴,我虽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但身不由己的滋味我也尝过。那滋味不好受,往后我是再不想品味了。”
陆箴想开口,被言修聿按下,她继续说道:“我不知你究竟是哪门哪户的公子,只猜想你是勋爵人家的孩子。既是那样的门户,那家中父母宗亲不光是庇护,还皆是束缚,不论是妻是妾,高门大户的礼教总不会少的。而我此生,最不想为人禁锢。”
“我心知在你母亲魂归故里前,你离不了家,你也不愿离家,你为了生身母亲如此,我甚是钦佩。可你有所图,我亦有所求,从我孤身一人以来,我便立志要做个自在的人,我是想过安稳一时,可我不甘心,活得自在是我一辈子的图谋。要我为你放下外边的天高地阔,绝无可能。”
言修聿言辞铿锵,背后的决心可见一斑。
若是为了旁的,陆箴大可再劝告她,用尽浑身解数将她带回家。
但她所说的是她此生之志,是她这辈子想过的日子,与陆箴的夙愿相比,并不逊色丝毫。
她想要广阔的天地,而陆箴却是不得不困在狭隘的侯府门户之间,倘若如他所想,言修聿真跟他归家,与他终成一对眷侣,她也免不得被侯府的规矩磋磨。
除非陆箴离了侯府,潇洒一人出世,不为世俗所累,言修聿或许还能答应他。
此事······并无转圜之地,哪怕有,也是逼着他们二人中的一人放下执念,走向事与愿违的境地。
言修聿的思量,远比他的更为透彻。
“阿聿,我······”陆箴出了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我最不愿事情落入如此的境地,却忘了打从一开始,这事就有了定数。”
陆箴所求非一朝一夕,言修聿之志也不曾变过。
他们二人,自始就是陌路人。
言修聿神色平静,她安抚陆箴:“若是有朝一日,你再无牵挂了,再来寻我也未尝不可。此前,你我二人不如只当朋友。朋友有难,拔刀相助;朋友有喜,也分一杯酒吃。咱们互通书信,知晓对方的境况,往后碰见了,也欢欢喜喜的。可好?”
第四十二章 山贼
她字字句句皆在理,令陆箴无言以对。
他明知言修聿给两人安排的来路最是适宜,心里却被扑不灭情愫折磨着。
他此生再也碰不到如言修聿这般的女子了,也不会有旁人这样待他,错过了这一回,往后就再难挽回了。
他心有不甘,喉舌却好似被锁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颈上的伤痕兀然瘙痒难耐,陆箴想抬手挠,被言修聿抓着手按下,她道:“这儿的伤,应该不痒了,也别挠了。”
“我本想找些话来驳你,思来想去,却是有口难言。”陆箴抿抿唇,还是不甘道:“阿聿,这并非我所愿。”
人生在世,难免有遗憾。
眼下的情状,也并非是言修聿所愿。她却因对别离太过了然,竟不曾感到十分的难过。
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过,为彼此受过伤、流过血,陆箴颈上的伤是与言修聿脱不开干系,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慢慢散去,言修聿此行是为了告别,正事过后便无需多留了。
再多留下去,也是徒增伤感。
她告辞:“我明日便要离开扬州城,今夜得先回了。”
她松开牵着陆箴的手,在他深邃的目光下渐行渐远。
他不曾出声挽留。
她离开花楼时,楼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她回来了,春风楼却无半分变化,宾客的呼声和姑娘的笑闹声不绝于耳。
言修聿走前托芙蓉将柳杨月送走,甫一回房,芙蓉便忙不迭跟进来,同她说道:“我将那姑娘送到地方了,临走前给她安排了人,平常要用的也给她备上了,你大可放心。”
历经多日,终于将她安置下来,言修聿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她长舒一口气,道:“多谢你替我走这一趟,往后还要劳烦你照料她。”
“算不得麻烦,我全当是散心去了。”芙蓉瞥了眼言修聿,试探问道:“你今夜谈得如何?”
言修聿正要开口,外边有人敲门打断了她,她起身开门,外边的小厮手里捧着一盏花灯,笑道:“姑娘,方才外边有个公子,他给了我这盏灯,叫我给你送来。”
她接过花灯,道了声谢,阖上房门。
这盏花灯看着很是眼熟,言修聿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今夜在街上猜灯谜那儿的花灯。
“是那位陆公子送来的?”芙蓉俯身去瞧花灯上的题字,一字一句念:“与天毋极,与地相长。怡乐未央,长毋相忘······”
怡乐未央,长毋相忘······
他从街市上赢下这盏灯,顶着深重的夜色到春风楼,托人交给她。
所思所想,皆写在这盏灯上。
言修聿颇有些惘然若失,她下了决心的事,从不后悔。已经说出口的话,她也不愿收回。
是有情意不假,是有动容不虚,可要为这一时的动心,而放下她数年来求索的自由,那未免太过冒险。
早知如此,也不必惺惺作态。
眼下,言修聿不过是在为一个有情人伤怀罢了。
离开扬州城前,言修聿悄悄去看了柳杨月,她在院中安稳度日,吃住都安逸,前些日子跟着她风餐露宿时消瘦下去的面颊都鼓了回来。
大抵是在旁人家里,大小姐面皮薄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时常帮着院中仆从打扫院落,时而进厨房鼓捣两三个点心给院里的人品尝。
远远瞧着她的神情,高兴得面颊上都染上了绯红。
见到此情此景,言修聿才放下了心。
她想,各人有各人的命,自己的命是自由和安稳皆有,芙蓉的命是名扬天下,姬青的命是被困在苦寒的边塞,陆箴的命是在京城中做他的天子门生······而柳杨月的命,就是在短暂的流离失所中重回安稳。
不见得谁比谁高贵,不见得谁比谁幸福,若是心中满意,便是最圆满的了。
启程时是深秋,扬州城被红枫裹挟,芙蓉为她送行时险些被冻着,言修聿赶忙叫她回去。
“我不过是重新上路,你何必特意出来送行,外边这样冷还穿的如此单薄,你快些回去吧,我也得赶路了。”
芙蓉缩着肩膀,颤着声同她告别:“记······记着,若是顺路,便······便来扬州城看我。”
“你放心,我不会忘。”言修聿双腿夹了下马,抓紧缰绳,“我走了,来日再见。”
“来日再见。”
她骑着马的背影从城门口消失,城门边上的茶楼二楼厢房里的人也将视线从城门口收回,对面的煜王世子品了品杯盏中的茶水,奇道:“人人都说扬州城的茶楼家家绝品,如今一尝,似是言不符实啊。”
见过想见的人,陆箴抬手关上窗子,端着茶盏淡淡笑道:“世子殿下见多识广,寻常茶楼自然是入不了眼的。说这话的人大抵是寻常人家,尝过的茶楼不多,便做出如此传闻了。”
“陆兄说的不错。”煜王世子兴致勃勃道:“咱们在扬州城还有些日子呢,不妨多品味品味。”
“全凭世子殿下所想。”陆箴笑得满面春风,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是不急着回京,京中有赵婉容坐镇,出再大的事也逃不过她的法眼,他回去也是平添烦扰。
这煜王世子心思单纯,与他相处是不必忌讳的,跟在他身旁或许还有几分查明真相的机会。
柳知县的死,以及盐税中的贪污,不知煜王殿下沾染了几分?
陆箴再次斟茶,抬手遮掩嘴角冷漠阴森的浅笑,与煜王世子举杯共饮。
有人按兵不动,也有人四处奔波。
言修聿原先计划的路是不经过扬州的,她如今的路全被打乱了,只得重又编排一回。
照着地图东南西北各瞧了瞧,言修聿还是决心向西走,走去哪尚且不知,只定下了走到来年开春再回院子。
既然如此决定了,那过年时她便不在院子里了,忧心几位友人不明所以,特意来院里找她过年。言修聿在附近的驿站写了数封信寄出去,令朋友们知晓她身处何方,可别找错了地。
信寄出去了,言修聿就骑上马一路西行,因是独自一人,她挑了些地势平坦的城镇走。
哪成想仔细算过了,她在三川一带还是不慎遭遇劫匪。
三川一带地势崎岖,此地人民不善耕作,前几年课税略重时便民不聊生,近几年减免赋税是令情状好些了,却不见得有根治之效。
此地山高水险,是山贼据守的好地方,言修聿动身前仔细思量过了,却依旧避不开,在一日午后行路时碰上了。
从扬州城离开已有数月,此时早已换过了季,临近深冬时四处白雪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