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陆箴坐在火炉旁,他听着炭火燃烧得噼啪作响,却好似身处室外,浑身被冰雪覆盖,冷意钻进了骨子里,手脚都冻得僵直无力。
  临近年关,侯府中热闹非凡,张灯结彩不说,府里人人都穿红着绿,好不热闹。
  陆箴回府时陆嗔正指挥小厮往门廊上挂红灯笼,见他回来了,兴致勃勃问候道:“回来了?什么差事这样难缠,叫你忙了这许久?”
  “底下人出了些岔子,不碍事。”陆箴心绪不佳,寒暄过后便向兄长告辞:“我得先换身衣裳,晚膳时再同兄长祥谈。”
  “莫不是衣裳湿了?”陆嗔忧心弟弟身子,忙跟上去,连门廊上的灯笼也不管了,“早说要母亲为你多做几件好衣裳,你不肯,如今穿些旧衣裳,在雪里走两遭就湿透了。”
  “身外之物罢了,何须劳烦母亲。再者我出门有轿子代劳,犯不着穿好衣裳。”
  “堂堂侯府二公子,还能天天穿旧衣裳不成?这成何体统······”
  一路上不少人与二人擦肩而过,他们停步向两位公子问候一声,二人点过头后就算了,又各自忙着去做事。
  冬日天气严寒,陆箴呼出的气在眼前凝结成雾,罩住他的双眼,叫他看不清旁人的面容。
  陆嗔跟着陆箴回了屋,陆箴心知兄长本不是啰嗦的人,今日寻了由头跟着他,必然有要事相商。
  果不其然,陆嗔阖上房门,神情严肃质问他:“此次煜王世子邀你去扬州,你在那儿,可碰着旁人了?”
  陆箴心知他所说的是谁,却不打算认下,不悦蹙眉,驳道:“兄长若是疑心,不如派人跟着我,处处盯着才好。”
  “你明知是我为了你好!”陆嗔低声斥道:“你和那姑娘之间来往,若是让父亲知晓了,他能放过你们二人吗?你可要想清楚了,小二,你是侯府的子孙,要为了侯府考量。”
  他如此劝,陆箴更是不虞,他解开外头的大氅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沉声反问道:“我早就按照兄长的意思,给她送了银子和信,信也是兄长亲自看过的,上边是如何写的你一清二楚,兄长还想要如何?倒不如去向父亲告发我!”
  言修聿收到的那箱银子和信,起先并非陆箴的本意,他以为瞒过了陆侯爷就是万事大吉了,殊不知往日宽和待他的兄长在此事上分外坚持,铁了心要他与言修聿断了。
  那箱银子和信,全是陆嗔一力做主送出去的。
  如今陆箴如此态度,是破罐破摔了,左右言修聿也抛下了他,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难得弟弟这样待他,陆嗔也是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兄长,”陆箴疲惫叹道:“我与她之间,是再无往后了,兄长大可放心。我累了,还请兄长回去吧。”
  陆嗔怔愣地离开了陆箴的院子。
  独自梳洗时,脱去外边的外衫,陆箴忽地在一旁的铜镜中瞥见脖颈上的伤,换衣裳的动作停下,他怔怔盯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无言。
  天子将他的臣子抛下了,言修聿也将他抛下了,往后他们二人,恐怕再难相见了。
  自在······那是她一生所求。
  是啊,她多自在啊,无父无母,无灾无难,无人能将她禁锢,她天生就是要遨游于山川之间的。
  他呢?在她的所求中可有一分是有他的?还是······他无足轻重到她能随手丢弃?
  陆箴缓缓抬手抚上伤疤,他想,大抵从他刻意留下这道疤开始,他就被困住了。
  起先他以为这是困住言修聿的助益,能令她日夜被歉疚折磨,时时忧心他。
  可到头来,被困住的人反倒成了他自己,他身上留下的这道伤是为了言修聿,是来自言修聿的印记,他此生都去不掉、忘不了······
  “阿聿······阿聿······”
  声声呼唤在空荡的屋里回响,远在天边的人必定无法应答。
  他想从言修聿那儿寻得答案,可她早早抛下他,独自逍遥快活去了,留他一人在泥泞不堪的俗世里挣扎,被伤得体无完肤,也得不到她的垂怜。
  多狠心啊,身为医师,却待他狠心至此,叫他黯然神伤、无处可求。
  思及此处,陆箴心中骤然多了怨恨,他怨言修聿的狠心,怨她的果断,怨她的自在,怨她不肯为了他舍下旁人,怨她牵挂太多,却从不牵挂他······怨到最后,还是怨她不够爱他。
  陆箴已然分不清,他待言修聿,是爱多一些,还是怨占了上风。
  第四十八章 婚事
  这几日陆箴忙着查明柳知县身死的真相,他留在知县府邸的人递了信回来,说府衙查明那日刺杀柳知县的人是他府中的一名小厮,他顺藤摸瓜查下去,那小厮家中有一个姐姐,那姐姐在裕王府做婢女。
  陆箴烧了信,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假若柳知县的死是煜王所为······
  再倘若煜王起先只知盐税贪污一事,知晓背后有宰辅的动作,却不知晓陛下参与其中,那照着煜王与宰辅分庭抗礼的局势,煜王想借此扳倒宰辅也不稀奇。
  用柳知县一条人命,引发朝野上下的注视,以陛下的秉性,他必然也会彻查此事,巡盐的人中除了陆箴以外还有不少煜王一党的官员,这几方同时出手,必然会将盐税一事披露在外,宰辅名誉扫地,免不得一场重罚。
  哪成想此事背后的人是陛下,真正贪污的人是圣上,一下子打破了煜王此前的筹谋。
  赵婉容能查出来的,煜王必定也能查出来,就算他查不出,赵婉容也会将这些消息双手奉上,她巴不得看事情闹得更大。
  冒犯到了圣上,还是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想必此时的煜王应当十分忧心难耐,正愁着如何了结此事呢。
  至于煜王在此事中的手笔······
  陆箴不由得浮想联翩,柳州山贼猖獗的景象,与盐税一事颇有些类似。
  自打陆箴赴任时失踪后,圣上便不再命京官去冒险了,他从当地的地方官中拨了一个升任,许是那人真有些能耐,柳州一地的山贼消停了许多,圣上很是满意,也降下不少赏赐。
  可······当真如此吗?
  究竟是那新官上任格外能耐,还是那儿本就没有什么山贼,全是有心之人造出的假象,为了掩盖柳州内旁的污秽之事?
  陆箴重又写了封信,命人深入柳州地界,仔细查明此地的蹊跷。
  唤了小厮进来,命他将这封信悄悄送出去。
  小厮应下后收起信,在原地踌躇片刻,似是还有旁的事要说。
  “何事?”陆箴问道。
  “是······夫人想请公子到内院一叙。”小厮也不明白这背后有何深意,故而不敢直接禀报陆箴。
  家中男子是不常入内院的,陆箴除非幼时去陆夫人跟前请安,之后再没有贸然进过内院,除非是府里有要是相商,陆夫人才会邀家中两个儿子去内院。
  叫陆箴一人去内院,这是从未有过的。
  果然陆箴听罢很是不解,问道:“真是母亲说的?”
  小厮忙道:“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来传的话。”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去。”
  “是,公子。”
  陆箴如约去了陆夫人的院子,他到时陆夫人正烹水煮茶,见他来了,忙叫他坐下。
  案几上摆着白釉瓷瓶,红白两色的梅花轻轻晃动枝桠,鲜艳得仿佛是今晨才摘下的。
  茶都没煮好,陆箴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不知母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左不过是妇人家该操心的那些事,”陆夫人端起茶壶悠悠然倒了两杯茶,“你的婚事一直没个着落,你父亲与我都有些着急。”
  照陆箴如今的年龄,这时候还不成婚,在京城中已然是晚了不少。
  陆箴出身侯府,在科举中考出过成绩,京中也有不少闺秀瞩意于他,不过他不常在外边走动,闺秀们不知他相貌品行如何,婚事自然也没个着落。
  陆箴自己倒是不急,左右谁家的姑娘来了,也是受陆侯爷罪,他何苦急着将旁人拖进来。
  陆夫人苦口婆心:“你是个好孩子,本不该这年岁了还孤身一人,你兄长早早娶了妻,独留你一人,为娘的如何能放心?近来京中的姑娘,我都相看过了,你······”
  “母亲,”陆箴打断她,“我虽唤您一声母亲,可我并非是您所出,父亲对我的婚事都不甚在意,您也不必如此为我费心。”
  陆夫人听得一愣,连要说的话都忘了。
  陆箴的母亲是陆夫人的姐妹,虽不是嫡亲的姐妹,可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陆箴该唤陆夫人一声姨母。
  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在旁人看来是一桩美谈,但这姐妹二人却未必因此感到欣喜。
  陆夫人盯着桌上的梅花,花瓣背后陆箴的面容若隐若现,这与他母亲有五分像的脸,叫陆夫人想起了往事。
  她的妹妹······也是她夫君最宠爱的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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