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年轻的姑娘撇了撇嘴,“这人身上有伤,能上路吗?”
赵思远听罢,心中一惊。
他手臂上的伤近日来疗养后稍稍好了些,这姑娘进门来不过几瞬,他都不曾说过话或是动弹过,倘如言修聿不曾同她说过,她又是如何看出他身上的伤的?
那姑娘看他发愣,蹙眉道:“怎么?我说错了?可我看着你手上确是有伤啊。”
既已被说中了,赵思远便不多隐瞒,供认不讳:“姑娘说的不错,我手上受了伤,恐怕路上会拖延行程。”
那姑娘的一双细眉拧了起来,似是嫌弃他这个麻烦。
言修聿慢悠悠地绕到桌后,替他们二人分别斟了杯茶,温声道:“我将赵将军介绍给你,一是赵将军身上有伤,不便独自赶路,得有人帮着。二就是为了你,你不熟悉去边关的路,赵将军却是熟悉的,让他帮你引路,也为你省去麻烦。”
她将茶盏推向二人手边,浅笑着问道:“二位考虑考虑,若是觉得我这安排不错,不妨一同上路去。”
二人静默片刻,还是齐离先端起茶盏,朝赵思远举了举杯,道:“既是阿聿的安排,我自然没什么放心不下的。我以茶代酒,就当是盟誓了。”
赵思远忙端起茶盏,“那这一路上就烦请姑娘费心了。”
此事经由言修聿中转,她于二人而言都是信得过的人,齐离和赵思远才痛快应下。
既定好要同行,二人便尽早商议了行程,今日天色已晚,只待明日天明时启程。
赵思远身上负伤,他想着明日赶路颠簸,今夜要早些歇息,同两位姑娘告辞后回了卧房。
这几日都是难得的好天,白日晴空万里,夜里天色疏朗,抬眸便能瞧见一轮圆月。
言修聿将卧房打理好,铺上厚实的被褥,回到堂屋时却没瞧见齐离,四处望了望,才在院子的角落里寻到她。
言修聿待她回了堂屋,才轻声问道:“在那儿看什么呢?”
“我看你那儿的陷阱好似是坏了,瞧了瞧,却不大会修。”
“坏了?”言修聿猜想,“大抵是被猫儿弄坏了,我去看看。”
齐离陪着她去修好了陷阱,二人重回廊下,言修聿拍落身上的积雪,蹲在火炉边烤火。
她嘴里念叨着:“你也该早些歇息,正好水还热着,别一会儿凉了,这天气,用凉水擦身子可是会生病的。”
“一会儿就去。”齐离收起帷帽和佩剑,她兀然记起,前年还是去年,也是这样的天气,她也在言修聿这儿,便顺口问道:“阿聿,今年过年你独自留在这儿吗?”
“应当是的,若是没人来敲这扇门,我便一个人过年了。”
身上被烤暖了,言修聿站起身,离火炉站远了点。
听罢,齐离不假思索道:“你若是不想一个人,我也能留在这儿陪你。”
她的事算不上十万火急,搁到年后去办,也不碍事。
言修聿笑着睨了眼齐离,故意问道:“那赵将军这么办?你就这样丢下他了?方才不是还以茶代酒盟誓了?”
齐离像是才记起还有赵思远这号人在,“他……就随他去吧,让他自己上路,或是跟着我留下。”
“这可不行,”言修聿摇头,“赵将军急着回去,犯不着为了陪我,还拖着他。我也不是头回独自过年了,你不必留下。”
言修聿独居多年了,也有几回过年时独自一人的,起初还会感到孤寂,如今也习惯了。不往人堆里凑,她还省了些麻烦。
“行吧,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寄信给我便好。”
第五十九章 叨扰
夜色越发浓郁了,言修聿催齐离回屋梳洗,自己把外边的灯都灭了,留一盏烛火为自己指引回房的路。
冬日在外头站久了,不光是冷得彻骨,黑夜总是叫人心底毛毛的,总害怕从哪边窜出个黑影,把人扑倒撕咬吞了。
言修聿过去在外头游历时,也有几回碰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多半是在山上,夜里赶路时周身兀然起雾,树影重叠中站着影影绰绰的人影,细细碎碎的人声不绝于耳,连手上牵的马都不肯走了,留在原地撅蹄子,吓得人进退不得。
不过那些时日与言修聿同行的人是个大胆的,他最不信这世上的精怪神佛一说,恰好言修聿也不大信这些,他们二人硬是拉着马闯进雾里,走了一个时辰下了山。
“你瞧,哪有什么精怪?不过是夜里起雾罢了,下回还走这条道,比别的路都快。”
同行的旅伴拽一拽马,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似乎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时言修聿大抵还扮男装出行,旁人看了都问她,可是幼时家中苛待,为何如此消瘦……
一别数年,那座山、那个行人都不知是何模样了。
有机会再去看看吧……
闭上眼前言修聿如此想着。
翌日言修聿醒时天还没亮透,她起身梳洗过后出了卧房,站在房门前远远瞥了眼赵思远和齐离的房门,两人还未启程,言修聿悄悄松了口气。
姬青走得悄然无声,言修聿是能预料到的。
他们二人之间,总是想避开面对面分别的情形,言修聿走时也是如此,悄悄背上行囊就走了。
大抵是为了避免执手相看泪眼的情形,为各自徒增烦扰。也是为了留个念想,记在心里的不是分别时的情形,两人之后再相见时,也不必为了下次分别而伤怀。
总是能再见的,她与姬青,总不至于落得再无相见之时的境况。
一阵寒风吹过窗柩,风霜凛冽得擦过脸颊时甚至有几分刺痛,言修聿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茶香。
难不成有谁早起泡了茶?
言修聿心中疑惑,转身走向堂屋,亲眼见着了泡茶的人。
陆箴坐在桌边,茶盏在他白皙的手指下氤氲出袅袅水雾,他一手卷着书页,低垂着眼仔细读着。约莫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掀起眼帘抬眸望向言修聿,唇角微勾,笑道:“阿聿,昨夜睡的可好?”
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日子回到了几年前,他还是因着身上的伤在她院中疗养,依旧是二人初见之时的模样,端得一副谦谦公子的风度。
“你……”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言修聿像与朋友叙旧般问道:“你与前些年不大一样了。”
这话是真心实意,陆箴的眉眼与他们分别时没什么不同,颈上的疤更是没淡去分毫。
变的是他抬眸轻笑的模样,他面上的笑意,和他问候的话语,都与言修聿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陆箴搁下手中的书,道:“岁月催人老,人总是要变的。”
眼前的人实在陌生得紧,言修聿一时不敢靠近他,人立在原地,离他不过几丈的距离。
她眼下心绪不宁,说出来的话都没过脑子:“你是何时来的,怎的不早些寄信来,同我说一声,也好迎你来。”
竟是连他们不曾通过信都忘了。
“本是公干经过此地,想着远远看你一眼便好。”陆箴站起身,玄色的衣衫衬得他像晨光里不愿褪去的一缕鸦青色。
他微微蹙眉,嗔怪般看着言修聿,说道:“若是提前寄了信来,我哪能见识到阿聿院中的客人?”
这话听得言修聿心一惊——陆箴是何时来的?难不成在姬青留下之前,他就在了?
那……这几日他们的所为,他岂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言修聿倒不是羞愧于被旁人看见了,她只是觉着陆箴瞧见了应当会不高兴,于他而言并不适宜。
“姬青此人,于百姓而言,他是战无不胜的将星转世;于朝廷而言,他是个不可忽视的棋子;于陛下而言,他是个烫手山芋;于宰辅而言,却是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陆箴叹道:“怎么偏偏是他呢?阿聿,我猜到你有个忘不了的人,却没猜到是这么个麻烦的人物。”
他慢慢走近言修聿,面目逐渐被廊下的影子遮挡,言修聿本能朝后退了一步,脊背顶上墙,身后是无路可退了。
陆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话音温和得宛如涓涓细流:“阿聿,我见你与他在一处,心中是气急了的。本想一剑将他捅个对穿,让他干脆死了算了。可我又想,这人是个麻烦,死在这儿也只给你徒增烦扰,可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寒风裹着剑锋从陆箴背后斜着劈来,齐离不知何时从卧房里出来站到了陆箴身后,手里的剑抵着陆箴的脖颈,剑身冰冷的锋芒挨着陆箴颈上的旧疤,似是要破开这陈旧的伤疤再次将剑戳进去。
“齐离!”言修聿急切地出声,制止她挥剑的动作。
齐离疑惑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护着这个人,在她看来,陆箴危险得吓人。
她是听言修聿的话不错,但有些时候,她判断的本能占据了先机,此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回剑。
陆箴仿佛对颈上的威胁一无所知,继续说道:“后来我又想着,他总是要上路的,若是让他在路上死了,于谁而言,都是少了一桩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