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陆箴正解着腰带,瞧见她这副模样,笑着问道:“不喜欢她?”
  “不是,”言修聿斟酌了下用词,“我不大习惯与这种性子的姑娘相处。”
  寡言少语,又极为听话,主人的命令就是圣旨,做不到就要以死谢罪。
  言修聿是应付不来这类人的。
  “如待寻常人般待她便好。”
  “我自然是这样待她的,只怕她会不自在。”
  “那姑娘还能不自在?我可不信。”
  “瞧着是这样,谁知道心里怎么想呢?我也拿不准。”
  今日不知是哪儿出了错,腰带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话都转了两轱辘了,陆箴还在解那条腰带。
  言修聿看不过去,从床榻上起身,走到陆箴跟前,伸手替他解了腰带。
  言修聿在他回来前梳洗过,乌发都散了下来,凑近了能闻见她身上散出温热柔软的药香。她几日不侍弄药草,药香味淡了许多,皂角的香味掺在其中,总归还是苦中含涩的香味。
  夜间屋内只点了几盏烛火,言修聿垂首替他解腰带,乌发流到身前,颈后的碎发被烛火的光映出几缕影子,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留下影子,黑与白清晰分明。
  陆箴情不自禁抬手,指腹在她颈后捏了捏,如他所想的温软,抬手,红痕却留在她颈后。
  言修聿被他弄得发痒,耸了耸肩,嘴里咕哝着:“别动……可算解开了。”
  绣了鱼鳞暗纹的丝帛腰带缠在她手上,活灵活现的游鱼似是要从她掌心游进她的衣袖里。
  陆箴轻声问她:“你怎会解我的腰带?”
  言修聿搁下腰带,抬眸瞥了眼陆箴,瞧见了他眸中浓重的墨色,心下有几分不忍,低声问道:“你真想知道?”
  第六十二章 送礼
  系腰带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做得熟练,也是要多做几次的。
  男子们仿佛对系腰带一事有执念。
  言修聿在军营的日子里,哪怕她与姬青不在一个营帐里睡,姬青也要跑来找她系腰带。
  又不能叫旁人看见了,他就早早起身,趁着巡夜的换班,钻进言修聿的帷帐中。
  时候尚早,言修聿自然也是熟睡着的,姬青就一声声唤她,硬是把她叫得半醒不醒的。
  迷迷糊糊问他做什么,他就往言修聿手里塞腰带,说:“好阿聿,帮我系次腰带,求你了。”
  他都这样说了,言修聿自然是坐起来给他系。
  塞外时常严寒,夜里歇息都要裹着厚被褥,还嫌冷就加层厚毯子。
  裹着被褥动弹本就不便,人又不清醒,言修聿最初几次给他系腰带,都没系上过。
  耗了许久都没系上,往往是姬青握着她的手给自己系好了,再将没清醒的言修聿塞回被褥里。本该系好了腰带就走的,时而他又跑回来,贴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一番,才恋恋不舍起身。
  走前他说:“走了,午时再来瞧你。”
  言修聿不记得午时他是如何回来的了,只记得有许多次,姬青没能回来。
  大多时候都不是什么大事,多半是巡防出了岔子他去瞧瞧,或是审俘虏误了时辰。言修聿也不是干等着他,她得去瞧先前诊治的病人,给人把脉换药,若是送来了新病人,她还得分神去看。
  忙了一上午,将近午时姬青还久久不来,言修聿就没法宽心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还要顾着伤病的将士,身心皆在煎熬中,时时朝营帐外瞧一眼,直至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她才敢放心。
  “阿聿,你又想到何处去了?”
  陆箴瞧着她回神,面上的惆怅与惘然几瞬之间消弭,像是将许多心思收了回去。
  有些话,她不必说出口,陆箴也能猜到。
  为何给他解腰带时如此熟练?
  无非是她给旁人解过腰带,做过许多次,自然熟练了。
  她曾给谁解过腰带,陆箴也是猜得出来的。
  每每落入此种境况,陆箴便深感无力。
  他来得太晚了,抑或是言修聿的过往实在太多了。
  他不是言修聿第一个动心的人,也不是第一个与言修聿相知相许的人,她走过的山川河流,见识的新人旧人,皆与陆箴无关。
  倘若她与那人是断了干净的,陆箴也不必如此郁结;倘若她曾爱过的人已然不在世了,陆箴也不信活人赢不了死人;倘若那人不是姬青,陆箴也不必这样束手无策……
  “只是记起了些旧事。”言修聿移开目光,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陆箴似是忙得很,日日早出晚归,言修聿连他的人影都瞧不见。
  她猜想陆箴也是有意避开自己,想来是因着那晚的事生了气。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言修聿体谅他的不悦,故而这几日也不想上赶着寻他,让陆箴自己琢磨去。
  话本子和医书都看完了,实在无事可做,言修聿就出了厢房,去庵里四处转转。
  期间廿九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不知可是因为地方太大,这庙里人烟稀少,四处都栽种了树,不过此时正值隆冬,雪也都化了,光秃秃的树干只显得落寞孤寂。
  走过之处皆是静悄悄的,廿九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反倒分外响亮。
  今日走得远了,言修聿瞧着都是庵里另一边的厢房了,她转身问廿九:“廿九,你还认得回去的路吗?”
  廿九点头,“认得,先前公子就叫我们查探过这里,路都认得的。”
  “这儿这么大,你们都探过?”
  “都探过,”廿九面上犹豫一瞬,还是坦白道:“不过有一处,锁上了又被人看管着,公子吩咐过只是查探,不得无礼,便无人去查探过。”
  “尼姑庵里还有地方要人看管着?真新奇。”
  廿九是陆箴的人,办的事也是陆箴吩咐的,言修聿不便多问,她继续向前走着,左右廿九记得路,走远些也不必担心,回去时请她带路就是了。
  走了不到半刻钟,言修聿忽地停步驻足。
  她朝四周望了望,北边是一间单独隔出来的院子,院门被锁着,围墙边长满了杂草,此处远远看去分外荒凉。
  “这儿就是你们没查过的地方吗?”言修聿猜想。
  廿九答:“就是此处。”
  言修聿抬手捂了捂口鼻,“真是奇怪……”
  从这儿向前走两步,她便能闻到股怪异至极的药味,这草药味不像她以往闻的清苦,反倒含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此地似乎有些异样,”言修聿转身不敢再向前走,同廿九道:“别再向前走了,回去吧。”
  夜里躺在榻上,言修聿想着白日闻到的气味,辗转反侧还无法入眠。
  按理说她是不应当管人闲事的,她还是跟着陆箴来的此处,更不该随意插手此地的事宜。
  可她作为医者的本性,却没法忘却白日的事情。
  那气味实在太过怪异,她行医多年,也极少闻见那样的气味。
  那气味不像正经药材能熬出来的,香得过头了才显得腻味,许是……加了些不常见的药材?
  思前想后,直至沉沉睡去,也没想出个究竟。
  翌日言修聿依旧没见陆箴的踪影,本还在想着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却有人来上门拜访了。
  来的人是静隐师太,起先言修聿还以为她是来寻陆箴的。
  “陆公子不在庙里,师太若是有要事,不妨着人送信去。”
  静隐师太抿唇笑笑,面容冷峻的人乍然展露笑颜还叫人怪不习惯的。
  她道:“贫尼是为姑娘而来。”
  “哦?为我来的?”言修聿实在想不出她有何事与这庙里的人有关。
  静隐师太招招手,一旁跟来的小尼姑提着食盒递了过来。
  静隐师太道:“贫尼见姑娘与贵人一同前来,见二人缘分极深,便擅自做主,为姑娘送来份贺礼,还望姑娘笑纳。”
  这还真是稀奇了,至今为止言修聿收过最大的礼就是军营里小兵猎来的兔子,还是剥了皮去了内脏给她送来的,如此文雅的礼品她还从未见过呢。
  可人家能送,她却未必能收啊。
  言修聿和善笑笑,道:“多谢师太,但无功不受禄,这份礼我是受不得的,师太不妨拿回去,心意我领了。”
  “姑娘客气了,”静隐师太的笑容越发得深,“这份礼是特意为姑娘备下的,姑娘不愿领受,也就是糟践了。此事是贫尼做主,与庵里并无干系,姑娘还请放心。”
  言修聿本想继续推脱,张了张口,却兀然从桌上的食盒中闻见了不寻常的气味,她顿时起了疑心,话到嘴边改了口风:“……那就多谢师太了。”
  “这份大礼初看时是有几分不同寻常,可贫尼听闻姑娘是医师,想必是明白这份礼的好处的,姑娘可要仔细用着。”
  留下这么句意味深长的话,静隐师太双手合十作揖,领着人告退了。
  待人走远了,言修聿打开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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