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话已说到此处,连杨君集都能感受到此中关系的不简单,更莫说秋江冷了。沈徊此行,除了那桩足以震动朝野的赈灾粮失踪案,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秋江冷招呼杨君集附耳过来,又说了些什么,便让他先回去了。自己则是慢悠悠地往回走,时不时抬头看看天,日光正盛,她却毫不躲闪。
“能让潜龙卫盯上的,看来那山神身上,还有其他宝贝。”
“连形都快化不了,神魂都要没了,还挺能折腾的。”
秋江冷兀自想着,她已经看破公堂之上那局是沈徊与那禄山神所设,甚至之前狱中那次针锋相对的初见也许就是这位潜龙卫统领大人的试探,既然如此,那她也不着急了,反正她此行到无忧县也不只是为了这一桩事。
正当她当无事发生一般回到自己安身的鱼龙街小院时,果不其然,一阵破风的罡意直冲她而来,她暗道可恶,一个闪身躲过,身法如鬼魅般捉摸不定,竟在青天白日里也叫人看不出破绽。
“果然不是一般人。”沈徊收回插在院门上的镇恶刀,还是那副打扮,眼中已是了然。
秋江冷冷笑一声,指着自己院门上那个大窟窿,十分介意道:
“沈大人,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是否太过分了?我这鱼龙小院可迎接不起你这等客人!”
沈徊却出奇地和颜悦色,他只身前来,接二连三的试探,却试探不出秋江冷的深浅,她的身份也是个谜,凭空出现,干干净净的一个通晓鬼神之事的游医,禄山神和秦士成也都能证明。
论起来她到无忧县也快一年了,身份普通,本事不小,还跟禄山神扯上了关系,甚至愿意揽下那无头案的烂摊子,实在是奇怪,不怪他要多费些心思连番试探。但是她竟一连都接下了招,此刻更是冷静地在她面前质问自己,这倒是让他意外。
“秋大夫莫误会,我对秋大夫并无恶意,只是,它忍不住而已。”
沈徊面不改色,像是耍起了无赖。
“明人不说暗话,沈徊是吧?之前你砍我一刀我还没找你算账,刚才又在公堂上把我耍着玩,现在呢?帮你的爱刀给我打招呼?”
秋江冷这一通话倒是更出乎沈徊的意料,仿佛刚才自己印象里在狱中处变不惊,推动无头案现世,控制禄山神,须臾之间识破自己布局的人完全是自己的臆想,都被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直截了当的人打破。
“那我就不加隐瞒了,想必秋大夫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但我此行的目的,还是为了赈灾粮一案。”
沈徊先朝她行了一礼,说话也正经起来。
秋江冷下意识还是怀疑他没说真话,无头案虽诡异,但是她因为与禄山神打交道,便也知晓这案子的起因不过是一对私奔男女倒霉过头了而已,而他们倒霉就倒霉在,撞破了那京城运来的赈灾粮如何“消失”,便被灭了口。说起来,那头还是她费尽心思找回来的,这也才能和此案有了些牵连。禄山神知道的事,怕是眼前这人也都知道,那赈灾粮的去向若要知道就应当审问那个冯坤,也就是冯四,他可是负责押送赈灾粮的人之一,也是唯一的活口。
可是沈徊却又来找她,还说这案子没完,那就只能说明这案子的水很深,深到非人力所能及的地方了。
想到此处,秋江冷看向沈徊,后者还是一脸坚定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而她却转念想到了几月前那个来自永安的传闻,足以让她也后脊生凉。
看来,她和沈徊接连在无忧县设下圈套,有人,却远在永安做了那只黄雀。
第五章 各怀鬼胎
沈徊随后一番话道来原委,字句恳切,简洁明了,语气不卑不亢。就连为什么伤她,为什么与那禄山神联合起来试探自己都解释得清楚明白,搬出当今陛下这座大山,可信度倒是高了那么几分,而眼前这人,此时倒不像传闻中前为酷吏,后为天子爪牙的“活阎罗”,更像是那体恤百姓,颇有修养的青天大老爷。
“我此番只身前来,便是已经确认秋大夫与我所查之事并无干系,还希望秋大夫能给个机会,与我做一桩交易。”
他说完,看似微微不经意般侧了下身,好像在证明他所言不假。
秋江冷倒是配合地朝他身后望去,果然见百步之外,没有什么鬼祟身影。但她也并未在意他话里话外的真假,反而心头冷笑,有人跟着倒还好,要是没人跟着,那人又到哪里去了?又去做了些什么?她可就不得而知了。
但秋江冷就是七分随和里带着三分邪性的性格,就算此时还是没有半丝神色松动,笑盈盈地冲着沈徊点头。却还没打算将他莫名其妙给了自己一刀还有联合禄山神那个小白脸来算计她的事揭过去,但也不好将人一直拦在门外说话,于是便他跟着自己进了鱼龙小院。
鱼龙街的鱼龙小院,是这一年来秋江冷在无忧县落脚的地方。此处位置绝佳,既离县城最热闹的安宁街隔着两条街道,又离最冷清的五更街隔着两条街道,既不热闹,但也方便。
沈徊跟着秋江冷踏入院子,便被那株歪着脖子长的梅花树吸引了目光,不知道什么样的梅树能长成这个样子,张牙舞爪的,花未到盛开的时节,但却有着能压倒一切的生命力。不一样的是与它相对的那棵柳树,枝干正常,甚至满枝丫的柳丝依依,迎着斜晖,倒多了几分柔和之意。但是眼尖的人就会发现,这柳枝上的丝叶将舒未舒的慵懒缱绻之态却是因为本就是残叶枯枝了。
“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沈徊这样想着,有些意料之中的惊讶。不过又想到这秋江冷并非常人,要是住的地方也和常人一般无二倒是会令人失望了。
院子很大,除了那两棵引人注目的树,越过一面隔断的竹栅栏,便都是超过院墙高的梧桐树和榕树,百步之内,排列竟出奇地和谐,看起来竟像是有数十亩的林地一般。
“有奇门遁甲之术的痕迹。”
沈徊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他早年虽然与诸如神鬼之事没有交集,可自从进了潜龙卫,结识了风临渊风国师,便对这些有了些了解。
看来他这一趟真是来对了。风临渊曾说如今世道,万法渐灭,天地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浊气渐盛,清气渐无,和气势弱,于是便有了这妖魔鬼怪拔地而起,多有作乱的隐患。
可惜时移世易,数百年前还有镇守人间,扫除魑魅魍魉得仙门百家,而今却是凋落无几了。
秋江冷,一定是那漏网之鱼。
沈徊笃定了内心所想,便对这秋江冷更是多了几分思量。
比起外有乾坤的院中景象,这屋内就算不上内有洞天了,就是简易普通的平民居所而已。
沈徊十分有分寸地收起刚才被院中奇景震撼的样子,有眼力见地说出秋江冷感兴趣的话。
“秋大夫可听说了永安城最近的一桩传闻?”
“说是在永安城的地底下藏着妖怪。”
秋江冷闻言眼神将将定在了沈徊身上,却见后者如同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坊间传闻一般,神色不改。
她当然听说过,她的目标,很早之前,就是永安城了。
但她却装作第一次听到一样,颇有些兴趣:
“当真?有潜龙卫在永安护卫,怎会传出这等无稽之谈?”
沈徊有些意外,这秋江冷看来是记仇了,言语间还不忘刺他一下。
“因为,我亲眼看见了。”
沈徊的回答倒是让秋江冷多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了他一个潜龙卫首领,不好好护卫永安宫城,必须要走蜀地一趟得原因了。
“莫非,这妖怪就是赈灾粮失踪案的元凶?”
沈徊点了点头,却又否认了:
“并非元凶,但关系却是千丝万缕。”
那是自然了,一只妖怪,抢那些粮食做什么,吃得完吗?
这其中必有朝堂之人的干涉,上百斤的粮食,一夕之间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有人缜密筹划,费尽心思地算计,那就只有妖怪有这般能力了。
“既然你都抓到了冯四,为何不秘密押送回京,反而把他推出来,这不是让他送死吗?”
秋江冷不解,他这一招搅和进来不少人,可真一定能凭借一个冯四引蛇出洞。
更何况若是那赈灾粮失踪案背后的始作俑者手底下果真有大妖的话,要冯四再也开不了口也不需要出面。
妖杀人,可是利落干净的很啊。
秋江冷不禁地想到一副血腥至极的画面:漆黑的古树背后悄声蔓延出碗口大粗细的灰色藤蔓,须臾之间便缠上了一个误闯的少女,在接触到少女皮肤时顷刻化为硬刺,从除了脸的所有地方瞬间穿透,那灰藤趁着少女血流如注,居然开出了白色的花朵,十分纯洁无瑕。
思绪拉回现在,沈徊却说出了他的理由:
“一个冯四,出卖上司,贪赃枉法,枉杀无辜,死不足惜。”
他说话时不比刚才谈起坊间传闻的不屑,而是一种见惯生死的不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