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姜见黎脚下顿了顿,平静地解释,“让魏娘子见笑,臣自幼沾不得柳絮,一沾上便会起疹子,这桃源后园的溪边种了柳树,臣不小心沾上了。”
  提到溪边,魏延徽如锋芒在背,不疑有他道,“原是如此,司正身子不适还要传话,辛苦司正了。”
  姜见黎微微颔首,“请娘子略等一等,臣这便上去。”
  魏延徽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最上面的一层栏杆,那里一直不曾出现人影,不过很快,高台里传来里人声。
  “哦?魏娘子不愿登台?”
  魏延徽一听就知道是姜见黎,瞬时抓紧了连序。
  “陛下不是说会让魏娘子来同我道歉吗?”姜见黎冷笑来一声,“这高台远不如织霞楼高耸入云,视野开阔,魏娘子怕是嫌弃,也罢,魏娘子既不愿登台那就不登吧,总不能强人所难。”
  “那黎娘子的意思是?”
  “劳烦司正送魏娘子回去,这歉也不必道了。”
  无需人传话,高台中的声音魏延徽主仆二人听得一清二楚,里头的人说罢,连序气得脸都红了,小声抱怨,“娘子,她分明就不愿听咱们的道歉,戏耍咱们呢!”
  事到如今,魏延徽骑虎难下,若是她转身就走,便坐实脸违逆圣意,太上皇本就对她失手一事不满,觉得她不如阿姊良多,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若是她再违逆的圣意,只怕无人能保她留在长安。
  也罢,要成事须得不拘小节,忍一忍将此事了结,留在长安才能图谋以后。
  魏延徽制止连序的“大言不惭”,上前扬声道,“臣女魏延徽求见姜寺丞。”
  “魏娘子不是不愿登台吗?”
  “姜寺丞发话,臣女岂敢不从,咳咳,连序,扶我登台。”
  “哎,道歉的是魏娘子,魏娘子独自一人上来便好了,还带着一个婢女,莫不是要婢女替你道歉?”
  姜见黎语中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魏延徽竭力克制,挤出点点笑意吩咐连序,“连序,你且在楼下等着。”
  说罢,独自往里头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蒹葭台虽被称作高台,但其实并不是台的构造,从外部看,此台像个圆坛,内部中央有木梯盘旋而上,顺着木梯走,可直达顶层,之所以被称为台,是因为它原本是作为台来建造,但是地基才夯实,就被暴雨冲毁,工部的负责建造桃源的官吏请来司天监一瞧,才知此处不宜建台,若要建高屋,只能建坛,否则于龙气有损,于是蒹葭台就变成来蒹葭坛,只是一开始称呼习惯了,宫人仍将此处唤作高台。
  魏延徽一进去,就闻见一股经年累月积就的陈旧气息,一只脚踩上木梯,木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听得她心头一颤。
  她言自己畏高并非全然都是托辞,若是离地太高,的的确确回让她产生一种不安之感,因而每往上一级,她都要停下来缓一缓,三层台爬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而她因为紧张,整个人冷汗淋漓,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般。
  最顶层东西南北都开了一道门,此刻唯有东面的门敞开着,其余三重门都紧紧闭合,将光与风一道挡在了门外。
  魏延徽登上最后一级木梯,按住心口止不住喘气,同时也不忘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扬声询问,“姜寺丞?”
  西面门外传来拍打栏杆的声音,魏延徽挺直脊背,定了定神,双手交叠在腹部,缓缓走了过去。
  门外是一圈半丈宽的走廊,那道熟悉的身影正面朝远方,凭栏眺望。
  “姜寺丞。”魏延徽敛袖福了福。
  “魏娘子不必多礼。”姜见黎双手搭在木栏上,戏谑道,“我还以为魏娘子不会再上来了。”
  “陛下的意思,臣女不敢不从。”魏延徽盯着姜见黎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诡异。
  有些地方不对劲,但是她说不上来。
  姜见黎背后仿佛生了双眼,敏锐道,“魏娘子盯着我瞧什么?”
  被人抓个正着,魏延徽略显心虚地移开目光,却忽然捕捉到一物,仔细看去,是一枚符牌,在姜见黎的腰侧坠着,日头一照,上头的字样格外清晰。
  魏延徽的脑子嗡得一声,像油锅炸开。
  姜见黎适时转过身来,掐着一抹笑开口,“魏娘子,若是今日陛下未曾留下口谕,你还会主动寻我道歉吗?”
  “陛下当真下了那样的口谕吗?”魏延徽颤抖不知,几乎是怒吼着脱口而出。
  须臾之间她就想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何去请她的人要戴幕篱,为何口谕分明是让她前往嘉风殿,那女官却引她来了这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又为何只让她一个人登台。
  根本没有什么御前女官,那个引她出来的人,就是姜见黎。
  “魏娘子,陛下下不下口谕,有那么重要吗?”
  魏延徽错愕不已,“你敢假传圣喻,你不怕死吗?”
  “不怕啊,”姜见黎回答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让魏延徽觉得这个人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你假传圣喻引我来此,就是为了让我同你道歉?”
  姜见黎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重复问道,“魏娘子愿不愿魏昨夜之事而道歉?”
  魏延徽后退半步,同姜见黎拉开了距离,她心底升起一个清晰的念头,倘若她说不,姜见黎一定会做出令她意想不到之事。
  “魏娘子,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姜见黎上前逼近半步,“我留给你的机会,也一样。”
  “什么机会?”魏延徽不自觉后退,她每退一步,姜见黎就跟着逼近一步。
  “岐阳县主于我有恩,看在县主的份上,我愿意饶你一次,只看你自己珍惜不珍惜这次机会来。”姜见黎幽幽道。
  魏延徽虽受了惊吓,但是脑子尚算清醒,她听了姜见黎的话顿时忍不住发笑,“姜见黎,你给我机会?你凭什么胆敢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姜见黎摊开双手,“差点被你暗杀的人是我,怎么,我这个苦主想给自己讨个公道都不成来?”
  “苦主?你同我阿姊争抢王位时,怎么不想一想我阿姊是不是苦主?!”
  “魏娘子,你下定决心同你阿姊争抢之时,怎么不想一想你阿姊是不是苦主?”
  “我也是翊王之后,为何不能得王位?”魏延徽顿时拔高了声音,质问道,“无论我如何与阿姊相争,那都是我姜家的家务事,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过问的!”
  姜见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来魏娘子执迷不悟,并不觉得害我之举有错。”说着,眸光渐渐凛然,朝着魏延徽继续逼近。
  魏延徽被逼得退无可退,后背“咚”一声撞在了栏杆上,栏杆瞬时一阵晃动,晃得她心惊肉跳,“姜见黎,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姜见黎笑了笑,道,“刚才不是已经回答过魏娘子来吗,自然是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魏延徽觉得姜见黎不可理喻,“讨个公道?你打算如何讨?”
  “当然是,你想对我做什么,我便对你做什么。”姜见黎双手搭在魏延徽两侧的栏杆上,截断了魏延徽的退路。
  “你,想杀我?!”魏延徽喉咙里溢出一声惊叫,俯视台下,拼命地寻找连序的身影。
  “别看了,连序在东面,而这里是西面,”姜见黎抓着魏延徽的肩膀将她翻了个身面朝万亩桃林,“瞧见了吗,远处的那些桃花,魏娘子,死前能看如此盛景,也算幸事。”
  “你岂敢杀我?!”魏延徽仍旧感觉到不真实,她觉得姜见黎一定是在吓唬她,她怎么能杀她?这一局漏洞百出,她杀了她,便是摄政王也保不住她!
  “我已经做到这一步来,你却还来问我,岂敢杀你?”姜见黎轻笑着将魏延徽按在栏杆上,栏杆被大力一撞,抖动得更加厉害。
  “你胆敢!我死了阿姊不会放过你的,皇家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虽不姓姜,却也是翊王之后,我不会白死,你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魏延徽背过头,分明是怕的,却仍在嘴硬,“你当真是个蠢货,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同归于尽?谁告诉你,我会与你同归于尽?”姜见黎望向西面的织霞楼,楼上隐有人影走动,她继续道,“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翊王之后,便是笃定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按律处置,至多也就是被送回楚州,对吧?”
  魏延徽不语,显然,姜见黎的话戳中了她的心思,她的确因此有恃无恐。
  姜见黎忍不住嗤笑,“你以为翊王这个名号代表的东西是什么?是无论你做任何事都能被赦免的丹书铁券不成?不,翊王的名号,翊王府的荣耀,不过是一块丰碑,或者说,是一种手段,是天子重情重义善待功臣之后,收揽人心的一种手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翊王再重,但这天下终究是萧家的。”
  “你的有持无恐,何尝不是挟功图报,何尝,不是对陛下,对太上皇的一种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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