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陈舷这话一落,陈胜强抬脚就踹他屁股,骂他:“还这叫青春?这叫找病!”
  陈舷继续嘿嘿地乐。
  方谕看他这副便宜兮兮的贱模样,无奈地勾勾唇轻笑。
  “别说我哥,”他说,“是我非要下来看雪的。我没看过,就把他拉下来了。”
  陈胜强当时什么表情,陈舷想不起来了。
  其实从前的事,很多他都想不起来,他的记忆这几年跟逐渐失忆一样,慢慢变得一片空白。他只依稀记得方谕这话一出,陈胜强就跟活被人往肚子上来了一拳似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没再说陈舷不是。
  这是方谕第一次在父母跟前,亲口叫他哥。
  陈舷又乐了,陈胜强吃瘪的样儿,真是很难见到。
  十五岁这年,是陈舷带着方谕看了雪。跟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看的不是柔雪,是铺天盖地的暴雪。
  陈舷不知道方谕为什么突然要下来看暴雪。他依稀记得后来方谕告诉了他为什么,但他想不起来,只模模糊糊感觉好像是因为方谕家里的事,他不开心。
  以至于陈舷后来很庆幸,庆幸这天他没有懒得下去,庆幸这天他敲开了方谕的门,庆幸这天他对他说,走,哥带你看雪。
  十二年了。
  回到酒店,陈舷站在窗边,往外面看。
  宁城又下雪了。
  这次雪不大,是小雪。
  可陈舷还是看不见方谕的笑。
  陈舷对着外面的雪天发了会儿呆,忽然没头没脑地想,方谕会不会记得,他人生里看的第一场夜雪,是他这个混账哥哥带他去看的。
  他会不会想起,他十四岁这年很不讲理的要求,他哥那时候是心甘情愿地接了下来,陪他下了楼。
  他哥还在风雪里给他嘻嘻哈哈地堆了个雪人。
  陈舷心上有点发酸,他对着外面的雪天轻笑一声,忽然对方谕心生几分怨怼。
  这么多年,倒是一直都挺怨怼。
  *
  老陈的葬礼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过了两天,殡仪馆就给他打了电话,叫陈舷来确认守灵厅的布置。
  陈舷又叫上陈建衡和方真圆,过去了一趟。
  守灵厅布置得很好,厅堂广大,白花漂亮,门口摆的花圈看起来都挺高档,陈舷没意见。
  方真圆也没意见。
  确认过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他们送了出来。
  陈舷正要走时,方真圆把他叫住了。
  “葬礼要叫来的亲戚朋友,我会安排。”方真圆对他说,“到了葬礼那天,你不用上去,让小鱼去说两句话就行了。”
  陈建衡一听这话,不太乐意:“啥?不是,凭什么?方谕他又不姓陈!”
  “小鱼比他看起来精神吧?”方真圆说,“你看看他这样,瘦得跟骷髅似的,葬礼的时候让他上去,好看吗?”
  “你不管好不好看,他才是亲儿子吧?什么时候好看能比姓什么厉害了?”陈建衡转身,“等你死了,我找个比方谕小白脸上去讲!”
  “你——”
  “我什么!”
  陈建衡怒气冲冲地要继续说时,陈舷拉了他一把。
  “算了。”陈舷挥挥手,“方谕上去就方谕上去,我不介意,正好我也省事。”
  “不是你……”陈建衡咽不下这口气,怒冲冲地甩开他的手,“这你还忍?陈舷!这是你亲爹的葬礼,方谕上去算——”
  “我上去也不知道说什么,算了。”陈舷平静,“再说,我也嫌恶心。有那事儿在,我怕我说着说着就吐出来。”
  陈建衡不吭声了。
  陈舷看了方真圆一眼,就见她脸色也青白了一阵。
  陈舷嗤笑一声:“让方谕去吧,我在下边看着就行。”
  方真圆嘴唇都白了,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应下:“好。”
  “行,就这么拍定了,那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走出去还没两步,方真圆叫住他:“陈舷!”
  陈舷顿住脚步,回头。
  “你……”方真圆顿了顿,“你不许告诉,方谕,那些事。”
  说完这话,她才发觉自己有些强硬,又讪讪软了语调:“可以吗?算我求你了。”
  “不会。”陈舷平静,“他也不会信,你可以放心。”
  方真圆松了口气。
  “等葬礼结束,就一别两宽了。”陈舷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都是。”
  陈舷转身离开,往外还没走几步,手机突然响了一阵。
  他低头,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方谕。
  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
  却很炸裂。
  方谕问他——
  【下午有空吗。】
  第15章 见面
  陈舷停在了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地懵了几秒。
  什么?
  陈舷站在寒风里,难以置信地把方谕发来的五个字来来回回地看了七遍,难以置信地确认了这个事实——方谕真的在问他下午有没有空。
  “陈舷?”
  陈舷回头,陈建衡朝他走过来,眉头紧锁地问他:“怎么了,谁的消息?”
  陈建衡生怕他出点什么事,一点事都要问。
  陈舷下意识地藏起手机:“没事,几条短信通知,我话费要欠费了而已。”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
  陈建衡信以为真:“这样。欠多少钱?我给你交了吧。”
  “不用不用,”陈舷笑着挥了挥手,“这点儿钱,我自己有。”
  他匆匆忙忙夹起衣服告别,没敢多留,攥着兜里的手机走了。等慌里慌张地走出殡仪馆,在路上拦了辆出租,陈舷才在车里松了口气。
  车子开了出去。阴沉的灰天之下,两侧景致向后流离,陈舷呆呆地坐在副驾上,忽然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又觉得多半是当年的后遗症。
  他拿出手机来,重新打开微信。
  方谕的询问消息还在,看来真不是他的幻觉。
  犹豫很久,陈舷开始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
  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的,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有事?
  聊天框上立马响应起【对方正在输入中】。
  陈舷手一僵,方谕居然就在对面盯着聊天界面。
  。:有事
  。:有没有空
  陈舷喉头发哽。
  【有事可以微信说。】他说,【你还想见我?】
  。:【不行?】
  陈舷立马没话说了。
  他把自己这句“你还想见我?”来回看了两遍。这话说的已经很赶客了,但方谕居然坚持要见他。
  陈舷其实不好见他,方真圆的坚持他一直知道。过去的事也横在他俩之间,见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可人这东西有时候真就不是讲道理的东西,陈舷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手悬在手机键盘上,忽然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反正都要死了。
  死刑犯死之前还能吃口好的,陈舷死之前再见见这块心头肉,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
  陈舷放下了会儿手机,望向远处一直没有尽头的大路。殡仪馆开在偏郊,没有高楼广厦的大路一直向远方蔓延,车子一路疾驰,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就好像他十八岁那年,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都找不到大门,他跑过无数幽绿的安全出口,推开那么多扇楼梯的门,却怎么都看不到黎明。
  他太想跑了,所以拉开窗户,终于给他十八岁的狼狈画了句号。
  陈舷摸了摸左边额角上的疤。
  不过分。他又对自己说,见一见,不过分。
  他又摁亮手机,给方谕回了个:“好。”
  方谕没有多说,隔了会儿又得寸进尺地问他中午有没有安排。陈舷沉默了会儿,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算算真是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没有。”陈舷说,“你要干什么?”
  “吃饭吗。”方谕问他,“我请你。”
  “……”陈舷默了会儿,“你记得我把你气到住院了,对吧。”
  方谕没说话。
  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消失了,想必他是在对面哽住。
  “我说你就是贱,”陈舷慢悠悠地打字,“我说,我招招手你就过来了,还心甘情愿给我当这么多年狗,你这人哪,我想……”
  “闭嘴。”方谕打断他。
  陈舷不吭声了。
  接下来的话的确很难听,方谕再听,估计就要应激了。
  要是再隔着个屏幕又把他这位金贵的意大利海归隔山打牛地又气进医院里,估计陈舷就不用等自己动手,方真圆那一家子能立马过来把他撕吧了。
  陈舷虽然想死,但还不想被杀,于是不说话了。
  他等着方谕说点什么,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甩过来一个地址:“到这儿来。”
  陈舷一看,是个餐厅。
  方谕居然还是想请他吃饭。
  陈舷看不太明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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