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明白就不想了,陈舷没那个身体条件。
  他点开地点,递给出租车师傅:“师傅,不回酒店了,到这儿去。”
  “好嘞。”师傅看了一眼,哗了一声,“有钱啊兄弟,五星级餐厅。”
  陈舷:“……”
  地方还真是五星级餐厅。
  到了地方,司机把他放下车就跑了。陈舷扬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餐厅,心里一阵无言,估摸着方谕这是在跟他显摆自己如今的财力。
  站在门口给穷鬼一般的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陈舷才硬着头皮,带着自己这一身便宜兮兮的地摊货,走进了餐厅里。
  笑容满面的礼仪小姐恭敬地迎接了他,陈舷报了方谕的名字以后,礼仪小姐带他上了楼。
  打开一间单独的、密闭的高楼雅间,里面是个二人餐桌。
  桌上菜品雅致,桌布素雅,旁边是一大扇落地窗。桌子靠着窗户摆着,方谕坐在椅上,一件高领薄黑毛衣外头,是件深棕色的敞领衬衫。
  他托腮歪头,正看着外面的景。
  礼仪小姐敲过门后就礼貌告辞,离开了。
  方谕循着声儿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撞上,陈舷朝他讪讪笑了笑。
  方谕朝着对面扭扭脑袋,声音淡淡:“坐。”
  “不了。”陈舷说,“这么高级的地方,我不适应。你说吧,要说什么事,说完我就走了。”
  “我说了,我请你。”
  “不是钱的事。”陈舷说,“我是不舒服,我还是更适合去对付一口沙县小吃。”
  他说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贴到雅间门上。
  方谕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呵地冷笑一声,拿起手边杯子:“过成这鬼样。”
  陈舷喉咙里一哽,说不出什么话。
  方谕端起茶杯,俯瞰着落地窗外的整座宁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又把杯子放回杯盘里。
  “我就要你说句实话。”方谕说,“你跟我说实话,当年到底为什么。”
  果然是这事儿。
  陈舷并不意外。
  “哪儿有为什么?”他依然笑,“我……”
  “这儿没有方真圆。”方谕打断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
  “你不就是怕老方家这些人吗。”方谕睨向他,“我真是开了眼了,世界上还有人越活越回去。陈舷,以前是你跟方真圆顶着干,是你看见一个姓方的就骂一个。怎么到现在活成个缩头乌龟,别人光是盯着你看,你都要怕这怕那的?”
  陈舷被他说得哑然片刻:“人总会长大嘛,以前不懂事。”
  方谕嗤了一声:“不懂事。”
  他又笑了几声,好像陈舷这句话是说了个笑话似的。
  他那笑声落进耳里,陈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一阵不自在。
  “算了。”方谕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盘子里,心不在焉地边扒拉菜品边说,“就不说这些以前的事,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前天晚上还跟我好好的,第二天你就那样说我。”
  方谕一直拨拉着盘子里的菜。
  他低头望着盘子,陈舷却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泛起一阵复杂。愤怒不甘无奈悲恨,太多浓烈的在他眼睛里绞杂,种种一切卷成一片狂风暴雨。
  陈舷愣了一瞬。
  方谕放下筷子,转头看向他。
  “为什么要说我是狗杂种。”方谕问他。
  他的眼睛刀剑似的射了过来,除了恨和不解再无别的。陈舷浑身一震,多年前说出去的一把利剑就这么回旋着插到了自己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低下了头,和那时候一样。
  可这次没有很多双眼睛压在他身上,只有方谕一双眼睛。
  可他孤零零的这一双眼,比当年那么多双眼睛都沉重。陈舷好久没说话,嘴角抽搐好半天,又想笑又笑不出来的。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回来些许声音,嗤笑一声。
  陈舷仰起头,堆起满脸笑意:“我想骂你就骂了,不行吗,杂种?”
  方谕脸色猛一青。
  他站起身,抓着手边茶杯就往地上猛一摔。地上砰一声脆响,茶杯炸开,茶水四溢。
  昂贵的红茶洒了一地,边缘慢慢渗透、扩散。
  “再说一遍。”
  方谕走过来,揪住陈舷的衣领子,把他摁到墙上,目眦欲裂两眼发红,疯了似的朝他撕心裂肺,“你他爹有本事再说一遍!?”
  陈舷的后脑撞到墙上。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陈舷抓住他的手腕,哈哈干笑起来,“我当年,就是想骂你才骂你的。怎么了?梦想破碎了?以为我是忍辱负重才迫不得已的?”
  “我在你心里那么伟光正啊,小鱼。”
  “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惦记我,以为我有苦衷?你还在念着跟我以前那么多甜甜蜜蜜的旧事过日子呢?”
  方谕呼吸急促起来,两只眼越来越红,仿佛要冒血。
  “那你真是想多了。”陈舷说,“我认识你以来怎么想的,那时候就怎么骂的。”
  “我可没撒谎,那时候我不是第一句话就告诉你了吗,方谕。”
  “我说了。”
  “‘我忍你,很久了。’”陈舷一字一顿,“‘你这个精神病、狗杂种’。”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睡一睡应该也爽,我早把这事儿告诉我爸,让你跟你那个破鞋妈滚出我家了。’”
  啪一声脆响。
  陈舷一张脸歪到一边去,连身子都跟着往旁歪了两步。
  方谕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听见方谕气喘吁吁。
  陈舷捂住立马红肿起来的脸,回头,目光戏谑地看他。
  第16章 等待
  方谕眼睛里一片暴戾的赤红,眼泪都气得往下掉了两行。他粗气喘个没完,眼角都抽搐起来,和十几年前那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手开始抖,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他眼睛里对他只有恨了,陈舷又把他气成这样了。
  陈舷扶着旁边的桌柜,晃晃悠悠直起身来。他摸摸自己一瞬就疼起来的脸,朝他笑笑:“我给你打120?”
  “……”
  方谕没说话,两眼血红地盯着他。那真是很可怕的眼神,仿佛想把他撕碎似的——真是一双恨他的眼睛。
  陈舷被看得心中一顿,忽然哑然,也忽然确定了。他确定方谕背井离乡跑到意大利去的这些年,一直在想陈舷,想当年,想他突然天翻地覆的十七岁,想陈舷突然跟疯了似的翻脸不认人的那一天。
  方谕认定他在骗人。
  他真的都在拿这些他假想的、期盼的事实安慰自己,硬撑着过了这么多年。
  他当陈舷在骗他,他当陈舷不得已。
  他了他十几年,等他一句对不起,等他对他说其实情非得已,其实不是那样。
  他在等他。
  隔着上万公里,隔着无边无际的海。
  等了十二年。
  陈舷扬起的嘴角抽了抽,笑容发僵。
  原来他骗人的手法那么不高明。
  “□□爹的。”
  方谕只咬牙切齿地这样说。他回头,拿起后头衣架上的大衣,推开门就走了。
  门被他重重摔上,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陈舷脸上的笑意霎时没了,眼中的嘲讽戏谑也无影无踪。
  方谕走了,陈舷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声音咚咚作响,匆匆离开,透露着离人的愤恨,应是再看他一眼都嫌脏。
  陈舷目光空茫地望着远处阴霾的天空,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脸上很疼,他抹了抹嘴角,抹出一抹血。他从口袋里拿出张纸巾,把一口血吐在纸里,包好扔到一边,又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点上烟,用力地深吸一口呛人的烟气,把它吸进肺里,狠狠地吞吐一番,从嘴里呼出缥缈的一团烟气。
  他看着白乎乎的烟气飘上半空,又悠悠散开,恍惚间好像看见十五六岁的方谕推开他的门,怯生生地喊他哥。
  陈舷呆了片刻,笑出了声。
  他突然就明白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人要死的时候是真的很想多看几眼幻觉,哪怕他清楚回头也没有路可走。于是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呼出一大口白气。
  胃里更疼了。陈舷疼得都抽抽,脑门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靠在墙上,缩起身子,又有种灵魂离体的解离感。
  视野里的四面八方突然挤压而来,世界变形。
  一些不好的回忆突然漫上心头,陈舷被心绪扯得眼前一旋,猛地回到那个仄长得无边无际的连廊和幽黑的牢房里。
  陈舷手指头一哆嗦,烟头落下,烫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陈舷回过神来。
  他低头,发木的脑袋让手没挪开,橙红的烟头就那么一直落在手背上。滚烫的灼痛让他逐渐清醒,陈舷慢吞吞地挪开手,把烟重新叼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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