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为你费心费力这么多年,我是在为了你铺路!你这个白眼狼!!”她说,“就为了外人家的孩子,你连你亲妈都告!本来这事儿谁都没有过问了,谁都没说什么!本来都已经过去了!!”
  “我过不去。”
  “你有什么可过不去的,为了一个外人家的孩子,你连自己亲妈都告!?”
  “对,”方谕说,“我就是过不去,我就要为了这件事逼死你。”
  方真圆一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没法过得去,陈舷比你对我更好。”方谕也望着她,“我有良心,方真圆,我做不到不管这件事,我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差点把人弄死,还能轻飘飘地把这一页翻过去。”
  “你现在害怕,是应该的。”
  “你也不用要求我把这里的人撤掉,他们还会看着你。”方谕扭扭头,望向屋子里这圈黑衣安保,“我知道你又蠢又坏,你想给陈舷打电话,想去医院里闹事,对吧?”
  “你得刺激他啊,你知道他有病,你得刺激他犯病,刺激他去死,不然他手上的遗产怎么办,对不对?”
  方真圆连忙说:“我没有……”
  方谕冷笑了声,骂她了句骗子,再不说什么,下了台阶走向门口,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小鱼!”方真圆哭着叫他,“小鱼!回来!你回来啊!你撤诉啊!”
  方谕没有回来。
  马西莫跟着跑了出去,两人离开了。
  方真圆再控制不住,手里攥着法院的传票,失声痛哭。
  她哭了很久。
  她哭得上不来气,心中越发不能理解,只觉得一腔真心喂了狗,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全都不如拿去卖钱——她那样努力地栽培他,努力地养着他,给他花钱。
  她嫁给老陈,因为老陈有权有势有钱,公司开的不错,至少能给方谕安稳的前程兜底。她其实并不爱他,但为了方谕,她嫁给了他。她给他争取到老陈家最好的南卧,把他从荷城的乡下带来了这里。她起早贪黑的工作,挣钱,没少他吃没少他穿,辛苦十几年,终于把他养大成人。可是有天他躲在衣柜里,抱着老陈的儿子,他被外人带坏了,他被洗脑了,他跟她作对。
  方谕让她伤心了,但是她依然坚信不是他的错。她把他送出国,痛恨害惨了他的这个外人——老陈如果没有亲儿子,只有方谕,他肯定会愿意给他花更多钱,方谕也不会受他这种歪门邪道影响,跟她作对。
  经年累月,恨意更甚。
  方谕再也没回过家了,他开始对她冷淡。
  都怪陈舷。
  方谕本来是她的乖儿子。
  本来不会有这些事!
  他们一直好好的,方谕很听话成绩好,跟她也很好,小时候还为她挡过周延的拳头!全都是陈舷——陈舷把他带坏了!
  他还说陈舷比她对他更好,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亲妈对孩子更好的人!
  她痛彻心扉,哭得越发难过。她的父母围在她身边,宽慰着她。安保公司的人却也围在两侧,监视着她,以防她做出什么。
  她缓了很久,都没缓过神来。就这样时间一晃两三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嗡了一声。
  陈建衡手机也响了。他拿起来,就见居然是方谕发来了一个视频。
  点开一看,视频里是老陈半月前立在山上的坟墓。方谕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把雕刻刀,对着老陈的墓碑忙活了会儿。
  他起身来,把雕刻刀随手一扔。
  就见老陈墓碑上的“亲父陈胜强之墓”的字两边上,被他用雕刻刀刻下两个大字。
  【畜生】
  方谕轻飘飘地走出画面,只留被划花的墓碑。碑上大字显眼,但空出了老陈的名字。只是“亲父”两个字被“畜生”霸占上,划得花了一片。
  “这才算愧疚。”
  画面外,方谕冷声,“留遗产算什么,有本事别安生的死。”
  第37章 眼睛
  陈舷并不知道方谕干了什么。
  事实上, 方谕也没打算跟他说。
  站在老陈坟头的山上,拍完了视频,方谕默默地转头, 又把丢到枯草丛里的雕刻刀捡了回来。他甩甩上边的泥土,从兜里掏出帕子,把它擦干净, 又放回盒子里, 揣好了。
  好歹是几十万的金贵东西。
  “要把视频发给陈医生吗?”马西莫问他。
  “不用。”方谕掏出刚在山脚下买的烟,抽出一根, 给自己点上,“跟他们家没关系,这都是早就该做的事。”
  马西莫提醒他:“老板, 别在山上抽烟。一个不注意就山火了喔,到时候你就得去局子里睡几天了。”
  方谕沉默了下, 把烟掐了。
  他转手把灭了的烟递给马西莫。马西莫接过来,又掐几下, 确定没在燃了, 才放回到一个烟盒里, 准备下山再扔。
  “真的不发给陈医生吗?”马西莫又问他一遍。
  “不用。”方谕说。
  “已经对伯母提起诉讼的事情呢?”马西莫说,“这个案件多少跟陈先生有关系。王律师说了,陈先生算案件主体,就算他不是原告, 也必须知会本人。”
  方谕想想也是,就算他不出庭,这事儿也跟他有关系。
  “那你跟陈白元说一声吧,让他找个机会告诉他。”方谕嘟囔着,“估计他又要觉得我烦了。”
  “好。”
  方谕拿出手机来, 没有再说话,低头搜起了这些天杀的书院学校。
  过去十好几年里,这种学校残害了数不尽的青少年,受害者层出不穷,远不止陈舷一个人。网上有很多痕迹,有受害者们留下的自白与求救,甚至是绝笔。
  有人在留下这些文字后,毫不犹豫的自.杀。
  方谕点开最上面,有几百万赞的第一条。
  【我已经没法回到正常生活了。】
  【我每次闭上眼,都只能看见那天。我准备去上学的那天,我妈突然一反常态,非要我留在家里,然后他们就上门来了,是一群虎背熊腰穿着一身黑的男人。他们把我扯下楼,要把我塞进车里。我不愿意,离我最近的那个男的朝着我的脸就是一拳头。】
  【我被带走了,带进无穷无尽的地狱里。】
  【车子开了很久,我望着外面越来越偏的路,慌得不知所措,又不敢说话,我脸上还在疼。最后到了学校,我下了车,看见外面的栅栏很高很高,一根一根栏杆都离得很近,我可能连手都伸不出去,最上头也全是尖刺,围着一圈一圈的铁丝,我后来才知道那些铁丝能通电,是电网。】
  【我被带进黑漆漆的宿舍里,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让我换上衣服。虽然搜过身了,但是他们怕我还贴身藏着通讯设备,就站在门口盯着我,叫我换衣服。我说我要自己换好,不要盯着我看,他们过来又给了我一拳头。我流了好多鼻血,他们不让我去洗,也不给我纸擦,只盯着我用手抹血,说,换衣服。】
  【太疼了,我不敢再说话了。我换上了衣服,他们还让我把内裤也换掉。我一件一件,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了,一件都没有留。宿舍里有三个教官盯着我,还有其他八个舍友。好多双眼睛盯在我身上,空气很冷,我把最后一件脱下来,突然想起我小时候,在农村看过的那只猴子的表演。】
  【那时候,我跟着我奶奶生活,有时候她带我去早市赶集。市集上时不时会有一个老头用锁链来拴着两只猴子表演,脏兮兮的锁链生了锈,把猴子的脖子都拴红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都围着看,看那两个猴子被老头呼来喝去扯来扯去,穿上滑稽的白裙子转圈,骑着小自行车转圈。周围人哄堂大笑,鼓掌,往老头的破碗里扔零钱钢镚,又笑话猴子两颊上夸张的腮红。】
  【我突然觉得我就是那只猴子,是被铁链拴着的畜生,我正在被观众围观,他们要看着我穿上滑稽的白裙子转圈,要看我被扯着锁链拽回去,被老头打一巴掌。教官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最后终于让我穿上了“校服”。校服是他给的,一身迷彩服,我又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件一件穿了上去。】
  【这只是个开始,我打这些字的时候手在发抖。我写的这些会前言不搭后语,因为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敢回想那时的事。那是个监狱,又还远不如监狱,没人有自由没人有隐私,为了治好“网瘾”,他们把我拽进漆黑的屋子里,把我锁在一张像去看牙医时会躺下的床上,然后把我五花大绑。】
  【他们拿来电击的东西,有把一端绑在我身上,一端连着机器的。也有的拿在手上,是个像电熨斗的东西。如果我疼得不出声不回答,或者跟他们犟嘴,就用那个摁在我身上,他们管这叫“加大马力”。】
  【现在我的身上还残留着痕迹,这就是他们的教育。他们向我的父母保证会把我教育成听话的小孩,方法就是让我活得猪狗不如然后屈服。我第一天去的时候宿舍里就少一个人,宿舍是十人间,所有人蚂蚁一样挤在一起,过道特别窄。那天留在宿舍里的只有八个,算上我才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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