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陈舷瞳孔一缩,脸色立刻发白。
见他这样,方谕一慌,下意识地伸手就想去碰他,想拉他的手。可刚伸过去,陈舷就跟触电似的躲开了。
方谕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和他相视,他看见陈舷缩着往床那边躲过去,有一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须臾,陈舷回过神。他怔怔望着方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方谕缩回手来,朝他苦笑了下。
“抱歉,”他说,“所以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消失。看见我你会痛苦的话,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就是希望你……能稍微,开心一点。”
“……”
陈舷紧紧握着刚躲开他的手,低眸抿了抿嘴,心绪复杂。
“说要回意大利,是怕你不收东西,也是想让你安心,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会再来了。”方谕说,“其实我机票都没看,没有要走。本来就是打算等你病好,再跟老方家把官司打完再说。那边的工作室,我昨天交接给下面管了,对外说我暂时隐退。老方家那边,我也不回去了,我在江城这边订了酒店,很近。”
陈舷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他望着方谕,望见他脸上的局促不安。
“哥,我以后有空就会来的。”方谕小心翼翼,“我……我现在可以补偿你的,可以经常来的,对不对?”
陈舷沉默半晌,把自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还没有玫瑰树。”
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但心里头就是有根固执的线,一直拽着他,所以他就这么像个疯子似的念叨着说,“我还没有红玫瑰。”
方谕没有讶异,也没有愕然什么,只是向他郑重点头:“好,我去给你找玫瑰。”
方谕又走了,临走前还嘱咐陈舷记得喝银耳羹,他说他真的煮了很多。
他的确煮了很多,陈桑嘉回来之后给陈舷倒了一碗。她眼眶又是红的,不知是去哪儿又偷偷哭了一场。
陈舷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去水房洗了脸。
骗人。
陈舷想。
他看向窗外。寒风又刮起来了,外头那棵光秃秃的银杏飘摇着。
方谕离开病房,往外走了几步,就见马西莫从不远处朝他跑了过来。
小马秘书脸色凝重,很不好看:“坏消息,老板。”
“怎么了?”
“医院不同意,”小马秘书说,“他们说我们胡闹,医院是国有土地,怎么可能对外出租。我跟他们交涉了很久,但是对方一直不松口。”
一听这话,方谕也拉下脸来。
没有犹豫,他说:“去问院长办公室在哪儿,我亲自上门去谈。”
“好。”
小马秘书转头一溜烟跑走,去护士站那儿问地方去了。
天气突然急转直下。
这之后几天,又下了大雪,风也一天都比一天厉害。明明二月底了,宁城却一点儿开春的意思都没有,风刮得银杏树都要倒了似的,窗户都被击打得铮铮作响。
玫瑰还没开。
玫瑰一直没开。
银杏依然光秃秃的,还折了几根树枝。
方谕一开始还会时不时地送东西来,有时是馄饨有时是珍珠汤,还有些玉米糊糊和蒸蛋,每次来都会在他床边坐一会儿,只是脸色总是很凝重。后来他不来了,外面的寒风也刮得更大了,再也没有放晴。
护士们说是台风要来了,叫病患们都关好窗户。
她们说台风来的真突然。
陈舷没吭声,只是沉默。
老天爷可能是真的恨他,居然这会儿来台风。
“听说了没?”
又一天晌午,外头的天依然阴沉,细密的雪花呼啸,天暗得医院里得把灯从早开到晚。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陈舷恢复得好了不少,可以下地了,只是走路很慢。
他躺的要发霉了,于是出了病房走走。这会儿,他坐在住院楼的大厅的铁皮椅子上,大厅里有个电视,电视上播着新闻。
背后不远处的护士站里,护士们正在闲暇之余聊天。
“有个人想包下301那间vip病房外头的银杏,但是院长不同意。”
“啊?他包那棵树干嘛?”
“不知道,没人听说。”
“不会是想安装什么摄像机吧,对着301……他想偷窥?”
“不知道呀,反正院长没同意。医院是国有土地呀,他怎么可能租的下来。”
“不过一棵树而已,他想租就给他一段时间呗,一棵树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那能行吗,开了这个口,后边的人要是再想动医院的地,那就有先例了,可不能开这个头。”
“说的也是,有人起头就不好了。”
“再说了,也不知道他要这棵树去干嘛。听说去跟院长掰扯好几天了,还在院长办公室吵起来了。”
“我天,那么坚持啊。”
“是啊,不过院长到最后还是没松口。还好,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他好像放弃了。
陈舷喉结一动,喉咙里堵了块石头。
有什么东西艰涩地卡在了他喉咙里,他无法吞咽也无法呼吸。
外头的风呼啸,电视里的新闻栏目结束,转成天气预报的声音。
【中央气象台今日继续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今年的1号台风预计于今日下午登陆合海省北部,请居民朋友减少外出,关好门窗……】
宁城和江城这片地方,从来没有过台风。
这是第一次。
陈舷笑了几声,没几秒又被讽刺到笑不出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就在这要他命的几天里来了。
老天爷看他很不顺眼吧,这么想让他死。
他呆愣愣地又望着外面的风雪出神,掉了几滴眼泪。
【他好像放弃了。】
【他好像放弃了。】
【他没去了。】
【他没去了。】
护士的话一遍一遍萦绕在耳边,陈舷紧咬住下唇,眼泪控制不住地越掉越多。
你放弃了吗。
方谕,你放弃了吗。
放弃我了吗。
陈舷胸腔里的心脏肿胀得心口闷疼。他捂了捂心口,情绪突然又抽离。世界又不真实了,他恍恍惚惚地又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被迫麻木地平静下来。
又没赌成。
又赌输了。
陈舷浑浑噩噩地回到病房里,天色越来越阴沉了。银杏像是要被拦腰截断一样,在大风里摇摇欲坠。陈舷坐着发了很久的呆,陈桑嘉给他拿了药来。
药吃下之后她转身走了,她出去打热水,水壶里没有水了。
陈舷抠了几下嗓子,把药吐了出来。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真该走了,走之前他不想再吃药了,这玩意儿真的很难吃。
他咳嗽了几下,喉咙里火烧似的疼,带得胃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咳嗽着,望见床头柜上还摆着方谕拿来的保温杯。
他来过的痕迹就那么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
陈舷望着它们,忽然想,怎么方谕放弃他了。
是太难了吗,台风天里要一棵玫瑰树。
或许真是太难了。
可他……可他只是想要点什么,独一无二的而已。
算了,真是要什么没什么的一辈子。
陈舷突然很累,这几天一直都没睡好。他躺到床上,打算睡醒就死掉。
他闭上眼睡着了,可依然是不安稳的一场梦。
等再醒过来,夜已深了,床边窗帘紧拉着。陈舷冷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一阵耳鸣后,听见窗户被台风打的乱响。
台风怒吼,风声愤怒哭嚎,像他这些年里心底的尖声惨叫。
陈舷转了转头,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陈桑嘉背对着他,睡在陪护床上。
他恍惚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陈舷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他低着脑袋,两眼发木,把窗户打开来。
直到窗户只开了一小截就狠狠卡住,陈舷才想起来,这窗户已经打不开了。
他叹了口气,悻悻关上窗户,心想,只能找别的办……
……
……法。
一抹金黄的光晃了眼,把陈舷从病里叫回神。陈舷才听见,四面八方有奇怪的猎猎声,像是什么布在风里被乱吹的声音。
他抬头。
视线里撞进一棵栽满了玫瑰的、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满树的血红玫瑰在风里猛烈地摇曳。
陈舷怔在那里。
真是太过震撼的光景,树底下打着金黄温暖的光,满树的玫瑰如同鲜血般遍布枯树的枝干,如同是在寒冬里刺破血管开出的、费尽了生命的花。
玫瑰摇曳不断,却都牢固地长在树上,没有掉落。
一声担忧至极的“方老师”惨叫着响起。
地面上有个瘦瘦高高,留了中长发、气质应该很文艺的中年男子——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这人此刻带着护目镜和口罩,戴着厚帽子穿着羽绒服,正死拽着防风布的边缘,整个人被吹成了个傻.逼。